即便知道掉下峡谷不会死亡反而有助益,望着那傀儡的雪亮的剑刃,勾猪等人依然全身战栗。
明知不会死,但要你被刀子捅一百次,任何正常的人类都会心生寒意。
比起无休无止的虐杀模式,死亡只不过是没有痛苦感觉的享受而已。
勾猪甚至想去接受老者的传功,立刻离开传功塔。
不仅能得到不少的好处,还可以免除这种没完没了的白刃加身的困境。但这样也就不能走到传功塔更高的层次了。
勾猪每天就这样站在桥头,内心经历无穷多次纠结的折磨。
这也是一种修炼,比修炼真气,修炼肉体以及修炼剑术都更艰难的,勇气的修炼。
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要把那个救了自己多次的绝世的女子,从死亡的阴影里拯救出来。
他要去找到那个叫蓝若霜的女人,去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阴险和卑劣……
他要踢掉威胁着他的伍院兄弟的唐肃这个绊脚石!
他要在五年之内突破筑基九重,他要死中求生地活下去!
“想通了吗?”
一阵低沉的嘲讽,从那傀儡空洞的口中传来。
冷酷无情的傀儡仿佛是无情天地的化身,它事无巨细地教授着所有的剑招,同时又留下进入峡谷重生肉体的后路,从不将人斩尽杀绝。
生活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循环,勾猪不断在桥头锤炼自己的勇气,克服肉身疼痛的恐惧,然后在桥心修炼剑术。
不得不承认,勾猪的剑术大有精进,曾经和傀儡斗上三招必伤,到后来渐渐也能斗上十余招不落下风,随后,被一阵惨虐,坠入峡谷,肉身的重生和真气的凝炼,以及境界的稳固与升级。
无论是宋如海还是肥牛还是木头,都在勾猪的表率之下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进入这么一个可怕的修炼的循环之中。
每个人都几乎脱胎换骨。
宋如海原本天赋过人,一个月内他连续冲过了筑基三重的中期、后期和巅峰状态,甚至隐隐要向第四重发起冲击。
肥牛的境界也达到了筑基三重后期,这些傀儡精通一共二百八十七部剑法,以招卸招的本领更是精准到人类无法企及,肥牛本就醉心于剑招,死斗之下,剑术得到了最大的精进,甚至能和傀儡斗上数百招而不落下风。
木头收到的好处反而是最少的,因为有先天树体的缘故,一旦被剑刺中,就会自动激发树体的防御,因此受伤也最轻,即便坠入峡谷,也得不到太多仙树灵气的好处。
至于剑招,木头天生就不习惯这种武器,他情愿使用弓和柴刀。更是一塌糊涂。
但即便如此,木头也在锤炼中到达了三重巅峰的状态。
一日一日地练剑和身体,众人都忘记了究竟过了多少天,直到有一天他们忽然感觉饥饿无比,取出辟谷丹吞下,才豁然惊觉,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对他们来说,这一个月的时间绝非虚度。
一个筑基四重,三个筑基三重的一级伍院,虽然比起唐肃还差得远,却已经无限接近那些变态天才的伍院了。
但勾猪也发现,谷底的青木灵气能给他们的好处越来越少,每次坠入峡谷虽然可以重生肉体,但境界的提升却是越来越难了。
因为反复换血重生的原因,他们的身体与这颗仙树已经越来越有着相同的气息,仙树对他们血液的兴趣也越来越降低,在这里继续修炼下去,最多也只能让剑术精进了。
剑术的提高,也同样是日积月累的过程,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想靠着剑术杀了唐肃,那是痴人说梦。
如何才能离开这一层?
勾猪也已经尝试了很久了,他们虽然可以下到峡谷,但是对岸却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
不但峭壁光滑无路,绝壁上还会生出他们强行多人闯桥时碰到过的强大斥力。
显然,从桥是唯一的办法。
但过桥就必须单人击败傀儡。
时间也越来越接近伍院排位大战,他们只能一次一次地挑战傀儡。
“你们开始走上真正的剑修之途了。”
每次看到他们顺着绳索从谷底爬出,木匠老者都会露出难得的满意的微笑。
再次天亮之后,老者又会人生若只如初见地问:“你们要学剑法?”
勾猪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正的人,他相信,真正的人类一定有弱点……
“前辈,我这里还有几枚纯阳丹,“勾猪试着掏出仙荷,当然,这是从宋如海那里借来的,“小的有点急事儿,要去对岸,只要前辈肯高抬贵手,指点下我们过那几座桥——“
“这可不是真正的剑修之途。”
老者灰蒙蒙的眼里,根本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摇头。
勾猪着急之下,甚至掏出十枚沉甸甸的玄阴丹,这已经是他内心能接受的最大代价了,老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那空洞的眼神里仿佛真的是对钱财没有任何兴趣。
说来也是,一个整天宅在这里做木工的老者,要钱财有什么用?
只需要足够的木料足矣,然而,小山岗上最不缺的,就是木料。
这让勾猪忍不住要抓狂。
他甚至想设计,把老者吊起来打一顿,拷问出过桥的方法。但对付一个能脚踏虚空的不知深浅的神人,还不如去对付那些傀儡。
但那些傀儡,他也是打不过的。
勾猪忽然发现,在这一点上,真正的活人远不如傀儡。
人总是有弱点的,好财的人亡于财,好色的人死于色,重义的舍身于义。
唯独傀儡,他们毫无弱点。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欲望,他们只干一件事——不让其他人过桥。
勾猪曾经让四个人每天车轮大战同一个傀儡,期望这种损伤能积累下来直到傀儡完全损坏。
肥牛的剑术或者是木头的暴力冲击也能对这些傀儡造成一些损伤。
但这老者极度忠于职守。只要这些傀儡稍有损坏,哪怕只是被削断了半根手指,他也会来把旧的回收,换上他制作的新品,让勾猪他们的努力彻底白费。
勾猪每天都只能干瞪眼,恨不得找个机会把这老者掐死。
每到夜晚,除了这间木屋之外,其他的地方都会陷入那种浓烈的黑暗之中。
那种黑暗淹没了人所有的感觉,唯独这座木屋里却有一丝微光透出,驱逐着黑暗,维持着自己的存在。
老人不介意他们在木屋中过夜。
地上铺满了木屑,却没有床,只有一个十尺长的平台,上面摆满老者制作的傀儡的零件和工具。
他们或躺在木屑上,或伏在那平台上随便迷糊一晚,梦中回忆着伍院树屋中舒适的生活。
勾猪所有的计谋都派不上用场,睡不着,忍不住想出来走走。
木屋不小,有好多房间。
房间里泛着一种微光,正是这微光,在逐退黑暗。
但房里却没有点灯,仙树似乎天然厌恶火,众人尝试过在夜里砍树枝点篝火,根本就点不起来。
黑暗足以吞没一切火焰,让它们归于虚无。
这微光,是一种灵光,从地下来。
这是一个通往地下的狭小木楼梯。
木板外表发黑,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看上去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那老者一到晚上就往这里走,然后消失。
毕竟是人家的私宅,出于礼貌,宋如海他们从来没有进去看过。
但这个规则,明显对勾猪不合。
他是贼。
勾猪缓步往下,即便他轻功不错,这些木头也免不了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它们实在太老旧了。
尽头果然有微弱的白色灵光,就是这种光,从这里射出,在木屋中反射,所以才会有木屋的微亮。
尽头的微光之后是一扇简单的木门,门缝里有更多的光透出,还有着沙沙摩擦的声音,仿佛是那老者在摩挲着木料。
“这老前辈,大深夜还在磨木头,真个是勤劳得紧。”勾猪摸了摸下巴,对老前辈赞赏有加。
勾猪本想靠近门缝瞅一眼,但他的脸还没有碰到门缝,就被那种白色的灵光给阻挡住了。
显然这只是一种普通的阻拦禁制,和玄门江湖上布置的触之则伤或者触则引爆的杀人禁制不同。
这个禁制,只是一道门锁,并不伤人。
“禁制锁?”勾猪微微一笑,歪着头揣摩,“有点意思。”
勾猪用手轻推,只感觉这光影透出一种强大无比的斥力,让他无法前进分毫,手一缩,这种力道就消失了。
他对所有的锁都有兴趣,这是贼的本能。
他只畏惧那些玄门中能让他受伤的禁制,而这种仅仅阻止自己通过的“锁“却让他兴致大起。
尝试去开启这种锁需要大量的时间,但值得去试。
一个人如果有隐秘的不想为人知的东西,那么他就有弱点,就能被控制。
勾猪的目标很简单,只要找到老者的弱点,就有办法过桥。
勾猪微微一笑。
第二天,五座桥全被毁了。
自然是勾猪的杰作。
这并不难,在桥头把所有的绳索砍断即可。
宋如海等人也不再闯关了,都待在峡谷边自行打坐修炼。
老人到峡谷边行走了一番,眼中露出惊奇的神色,然后乖乖地拿着柴刀,去树林中砍藤结绳去了。
要把五座桥都修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足够花去好几天的时间。
平时忙碌的木屋里空空荡荡。
勾猪坐在了晚上遇到的禁制面前。
这老者真是小心,有了禁制不打紧,他居然又上了一把锁!
对付这些玄门修士,一把锁有什么用?
其实更脆弱的,是木门。
力气大一点的壮汉,对木门踹一脚就开了。
这老者上锁估计也只是象征性的,想法大概是:这是我的私人空间,在这里闲逛的家伙,懂礼貌的人便不要贸然闯入了。
但凡有了锁,勾猪的偷窃病就发作得更厉害了,简直是百虫噬心。
但首先要突破这层禁制。
他完全感觉不出对方的境界,只能感觉到,这层禁制坚不可摧,远远超过了铁板或花岗岩的硬度,这种禁制绝不是他这种境界的人能设置的。
稍微一触,勾猪就能感觉到这禁制上的磅礴真气。
但开启一个禁制,却只需要少量的真气。
这就像锁可以很重,钥匙却总是很轻。
前提是,掌握正确的开启方法。任何真气都是阴阳二气被人修士操控凝炼而成,这种禁制也总是留着微妙的锁孔,只要恰当组合阴阳二气来开启,人就能通过。
只不过所谓的恰当组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了。
如窃贼开锁一样。
需要不断地把铜丝改变弯折的形状,试探锁孔需要的正确组合。
需要耐心、经验和时间。
勾猪感觉到,禁制这种东西也是一样的,需要小心翼翼地凝炼出各种组合的真气,只需要极少的量,耐心地试探禁制的反应。
好在这个禁制极为安静和坚固,不是那种活跃暴烈的禁制。否则一旦试探出错,当场就引爆身亡。
毕竟勾猪是第一次用开锁的方法去开启禁制,经验缺乏,足足尝试了几个时辰,才渐渐地摸清一些门道。
好在老者奔波于树林和峡谷之间,偶尔也只在木屋门口取一些木料,完全没有干扰勾猪的行动。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看到那些索桥被破坏成那个样子,老者口中不断喃喃低语。
禁制已经整整阻挡了勾猪四个时辰。
勾猪依然站在那扇简单的木门之前。
他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长的时间去开启过锁。
勾猪小心地控制着手心的真气。
在禁制这般巧妙的东西中,被凝炼过的真气并不像平常那样弥散于空中消失,而是以某种巧妙的设置固着在空间里——玄门称之为结界。
结界并不是虚空中的无根之物,而是附着在这扇木门,甚至是整座木屋上的,这些木质中蕴含的某种东西,和这种虚空中的结界形成了共振,从而相互依存。
勾猪听过道讲,《玄门结界阵》,简称玄结阵。
每一种玄门术法都能对应一种结阵。
这里的禁制,就是一个微型的木结阵。
这些在课堂上完全是催眠的知识,到了现在才忽然变得鲜活了起来,引发了他无穷的兴趣。
勾猪第一次感觉到了巧妙设置的结界所引发的灵子震荡,这种震荡就像空间中反复回弹的琴弦,只要没有引爆它,这种震荡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当外来的真气进入时,绝大多数会被直接弹回。只有极难遇到的绝妙组合,才能顺利地进入,在这密闭的空间屏障中开出一条暂时的通路。
就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般。
勾猪全身心地感受着这结界上的变化,不知道过了多久,勾猪自己都忘记了时间,连天色有点昏暗了,只是还没有天黑。
只要还没有天黑,那个老人就还不会回来,勾猪这样安慰着自己,一面继续兴奋地进行自己的尝试。
他已经多年没有过这样专注和投入的感觉了。仿佛全世界的声响和景色都已经在他面前消失,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灵子们的震荡。
这些灵子并非是圆球或者点状的东西,而是空间以一种琴弦波动一般的方式在震荡。
不同的频率形成了不同的灵子——根据《玄门万物解》中说,一共六十四种灵子,也就是六十四种震荡。
万物都由这些灵子组成。空间就像一片波动沸腾的海洋,灵子们一对一对地在空间里产生和湮灭,从无生有,从有化无,永不停息。
玄门修士们探寻这些灵子们的运行规律,将他们转化为被自己所控制的真气。
真气控制了这些灵子,在这古朴的木门上架设起了禁制,就像眼前有一道灵子波动的窗帘,看似轻薄,却怎么都穿不过去。
勾猪恍然大悟。
他甚至感觉自己如果有足够的真气,也能布置出这样的禁制出来。
只是相比这个设置禁制之人,他的真气犹如犹如九牛一毛,估计他就算设置出这么一道禁制,别人也可能直接用暴力摧毁了。
但如今,无论眼前这座禁制如何坚不可摧,他都已经掌握了寻找钥匙之道。
“咔哒”一声……
这悦耳的声音并不存在,只在勾猪内心中响起。
只是这样,却也让勾猪兴奋得浑身都有些颤抖。
开了!
仙人摆下的禁制,用开锁差不多的方法,居然也可以开!
打开这些禁制需要的东西并不是太多:一定量的真气、精妙的控制,足够的耐心。
当然,有了经验,他会更快一些。
以后,他甚至有可能自己设置一些玄结阵。只不过,这种禁制的设置非常复杂,如果没有专门的结阵秘笈的引导,估计他也只能做出一些最简单的设计。
他轻松地打开了那把古老的铜锁,“吱呀”一声就把木门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