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的紫金大剑砍入第十九的朱痕血杀阵中,并未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只听噌噌几声,此剑已经断成好几节。他这剑虽然极为锋利,但长处并非坚不可摧。剑身质如紫铜,实际是很柔软的。
但它这剑断成三节之后,唐肃将手一松,负手在背后,只见这三节断剑上都是紫光闪过,瞬间变成了三把短剑。此三剑犹如雨燕一般,轻巧地穿过了空中密布的红线,发出破空呼啸之声,化为三缕剑芒,往勾诛和第十九二人直扑而去。
唐父本是剑修,从小给他传授的是剑修的本事。剑修虽然最初习武练剑,但只是入门,然后以气御剑,是气修的一种。他虽然在翠玉宫炼了灵剑,但这灵剑的招法依然是剑修的招法。
剑修招法就只一个字:杀!飞剑一出,不死不休。
勾诛早已知道在这石台上肯定不是唐肃的对手。所以他一拉第十九,两人便上了凤血鸢,一路落荒而逃。
勾诛想来想去,自己能比唐肃强的,恐怕就只有这从孤傲峰上偶得的凤血鸢了。要知道当初唐肃在孤傲峰上也是用的木鸢。这只凤血鸢显然不是那姓曾的胖子原本所有,而是他用了什么不见得人的办法从某个刑徒手里抠出来的,但确实是个难得的宝贝。
凤血鸢一身锦羽鲜艳如火,浑身发出红光,口中长鸣一声,双翅一拍,一股飓风惊天动地,载着勾诛和第十九两人拔地而起,眨眼便消失在了头顶浓烈如墨的黑暗之中。
那三枚紫色的剑芒也如流星一般跟了进去。
十丈之上,便是黑暗,唐肃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这剑芒却是只要盯准了目标,便会不死不休地跟上去,并无需他分心掌控,只是其中也有不小的限制。
那些飞剑虽然能自行追寻敌踪,却依然需要他的真气催动维持。如今他毕竟没有结丹,真气出体最远到百丈之外,便超出了神识的掌控范围。所以勾诛如果飞到百丈之高后,他也是鞭长莫及了。
唐肃手心白光一闪,立刻便出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鸢。他将这木鸢往空中一丢,此物立刻变大。唐肃纵身跃起站在木鸢背上,也是扶摇直上。
他无需追得太紧。只要对方距离与他在百丈之内,一切便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他立刻发觉,半空中似乎有一枚暗器,银光闪闪,如空中一点星辰,从黑暗的上空中不知道多远处直冲他脑门而来。他目光一触,立刻发觉这正是那个娇小女子手中墨斗尽头那枚银锥。
唐肃并不紧张。一件筑基五重修士催动的法宝,必不是他驾驭的飞剑的对手。他心意一动,那三枚紫色剑芒中的一枚,立刻便将必杀的目标锁定在了这枚银锥之上,疾飞而去。而两外两枚剑芒,继续锁定凤血鸢上的勾诛和那个女子两人的喉咙。
空中传来呲呲的锐响。铜银两物在空中高速相争,撞出火花如雨而下。
他那铜剑虽然柔软易损,但是融合了翠玉宫的紫金柳灵种。紫金柳也是柔而易折,然而折枝插土可生,再生能力极强。他这剑上也是自有生机,在他的真气催动之下能极速修复。故而他并不怕与对方法宝硬碰硬。
但那枚银锥显然也不是凡物,和剑芒恶斗良久,不分胜负,却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弧,绕开剑芒,似乎要直接往唐肃袭来。
唐肃心中微微一动,在剑意中除了那充斥的杀意之外,又注入一丝护主之意。这剑芒立刻像有了灵性一般,无论哪银锥往何处飞,它都精准无比地待在银锥和唐肃之间,让对方无隙可钻。两物还在继续激斗,且战且走,渐渐地绕开了唐肃。
唐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中浮起一丝恼怒。他实力远高于对方,三枚剑芒势如破竹,这两人早就该人头落地了。偏偏对方有一件不错的飞行法宝,而且大多数时间都稳稳地居于百丈之外,让他一时竟然无可奈何。
其实他的法力催动木鸢,速度也不会慢,只要追及到百丈之内,对方必死。但是偏偏他又受这一枚银锥的牵制。从道理上说,如果他的神识只能控制到百丈之远,那么对方才筑基五重,法宝攻击断然不可能超过他的距离。
但偏偏事实是,这银锥攻击的距离明显已经超过了百丈之远。甚至已经绕到了他的后方,让他觉得背腹受敌,更加难缠了。
他这时才想起,他的御剑之术是凌空驾驭,而对方的银锥上是牵连着一条细线的!想必对方直接以那根长线传传递真气,能飞御的距离也就大大延长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醒悟,这枚银锥和剑芒缠斗半天围绕自己已经绕了一个大圈。这可不是毫无目的的!
果然,这银锥一眨眼已经化为一线流光,往自己后方狂飙而去。于此同时,空中一个看不见的一圈细线组成的圆环,被这银锥一拉,急剧缩小勒紧。
这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圈套!唐肃汗毛倒竖。他虽然恼怒于对方的奸诈狡猾,却从来没想到对方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威胁。好在他身上法器不缺,实在危机之下,还可以用盾珠抵挡。
但这一圈红线并没有直勒他自身,而是勒住了他脚下的木鸢。只是不知何方来的力道轻轻一拉,木鸢的头部立刻如刀切一般,整齐地和鸢身分离了。唐肃觉得脚下一空,往下坠落。他立刻怒从心起,再也不想被这两个家伙如此戏弄了。
一枚黄色的御风珠出现在他头顶。大风骤起,他身形快了一倍,往勾诛的凤血鸢直追过去!
……
霞王昊奇把一切心思都放在一边,只决心先把自己这个兄弟云王杀了再说。在他看来,只要云王一死,他这次历练的最大目标就算达成。
云王死了,他就是和大皇子昊统,真正可以一夺皇位的人物!到时候,很多实力雄厚的势力,都会主动找上门来协助自己。尤其是聚集在金玉两州之中,一直在辅佐云王的一帮老儒,还有在金州这一带实力不俗的翠玉宫,当然也包括了它的上宗五行宗。
昊统是长子,表面上最是名正言顺。但也正因为如此,老爹坤元帝为保平安,是将他圈养在厚土城,几乎寸步未离过。在皇城之中,人们对他自然是毕恭毕敬。可出了皇城,他的声望可以说是零,甚至比云王昊正都比不上。
别看云王年少体虚。昊奇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好运简直是砸到他的这个二哥的头上。
十二年前,云王昊正才五岁,被分封到金州这个东南海边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本是坤元帝并不喜他,将他发配而已。没想到几年过去,居然有一帮儒生在这个小王爷周围辅佐,将个鸟不拉屎的金州治理得有声有色。这些功劳自然被民间全归到了这个才不到十岁的小王爷身上。有人甚至传言此人是什么“天命神童王”。
凡是天命二字被归到某个皇子甚至是宗室身上,麻烦就无穷无尽了。对坤元帝来说,除非是立他为储。但他坤元帝之立储大事,岂可受这些下贱愚民的胡言乱语所左右?
恰逢此时玉州妖界叛乱,甚是棘手。坤元帝当机立断,将玉州也划给了云王,下旨命这个十岁的小皇子挂帅出征,亲征妖界。他还故意让附近的易州、同州等地的驻军按兵不动。只等昊正触怒妖界,最终命丧妖族之手。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连刀剑都拿不稳的小王爷,居然在玉州一战大获全胜,重创树妖一族。树族甚至从此衰落,在妖界中都失去了主导之力。
玉州妖界一战大胜,翠玉宫碧落圣女立有大功。
如此一来,这个废物小王不但不再是废物,简直是尾大不掉了。坤元帝显然也伤透了脑筋。到了五年之前,漠北尘族人大举入侵。坤元帝直接把云王调到了漠北前线去做左将军王珂手下的炮灰。结果是王珂全军覆没,自杀身死。云王却带着金州军左冲右突,杀得尘族大军人仰马翻,逃遁千里。
至此,昊奇甚至猜想,父亲是否真的会认真考虑立云王昊正为储了。但父亲并没有下这样的决心,反而是决定再推另一名皇子出来,将云王彻底打压下去。
坤元帝当然不敢把大皇子昊统推出来和昊正比拼威望。这一不小心就是不可收拾的结局。他用了一个更安全的人选:三皇子昊奇。
昊正昊奇两人一同历练比拼,如果昊正意外死了,只能说天命如此!而昊奇此人在历练之中杀了昊正,他自然要承受所有民众的怒火。到时候,大皇子昊统便可顺利登基了。
不过这只是昊奇自己猜测父皇的想法。他甚至觉得,情况未必会如父亲所期望的那样。他如果杀了昊正,金玉两州的民间确实会给他安上一个弑兄的恶名。但是云王身边那一群势力,包括那群治理金玉两州的儒生,五行宗、翠玉宫这样的玄门宗派,他们能何去何从?多年来辅助云王他们早就得罪了厚土城,去重新投靠虹王昊统那是不可能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只有一条选择,就是暗中支持他这个三皇子来对抗虹王了。
甚至他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下父皇对云王的不满之意,同州的五行宗、云天城的古族、翠玉宫的刑堂一脉,就已经对他俯首帖耳了。金玉城儒星院那帮儒生他还没有去接触过,因为对方迂腐死硬得就像木头一样。但是昊奇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主子若是死了,他们见风使舵比谁都快。
所以,只要他能杀了昊正,到时天下这股强大的儒玄势力归心,他绝对有本钱和大哥昊统一争天下!
(244 身蹈雷池不足惧)
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让他心情尤其兴奋。他就像盯着老鼠的猫,一步步小心走去。他兴奋得手心出汗,却是两手空空。虽然有的是兵器和法宝,他并没有拿出任何一件。因为对方只不过是一个身体虚弱的凡人,而他却是一个筑基五重的修士!如果杀了对方还需要用到法宝兵器,那才真是可笑。他甚至想要像猫抓老鼠一样,先将这位皇兄抓了,折磨一番,然后放掉,然后再擒住,再折磨……直到玩腻了再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一扫他多年来在两个皇兄的阴影下苟且偷生的一腔郁闷。
对他的逼近,云王似乎并无惧色,反而是一脸漠然地等着他的到来。
“殿下!你我都是玄门修士,怎么能对一个凡人动手?公平何在?”忽然一个清雅柔和的女声传入霞王的耳朵。霞王这才看见他面前已经站了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女人,一张胖脸让他大开眼界。他神识一扫,此人不过筑基三重,不由得暴怒:“放肆!你是何人?本王行事,需要你来过问?以下犯上,可立斩无赦!”
这胖女是慕容清。慕容清出身书香门第,最认一堆三纲五常之流的死理。而且她一旦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一听霞王恐吓,她不以为意,反驳道:“喊你一声殿下我是客气!你既然入自生碑历练,就不再是王爷,而是和我一样的翠玉宫的外门弟子。见了我,你得唤声师姐!否则,你到底是来历练还是来称王称霸的?专挑凡人下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拔出你的剑来,姐姐和你公平对决!”
霞王被她说得瞠目结舌,心头怒火中烧,手中白光一闪,一支三尺长的宝剑已经横在手上。他将剑一拔,剑鞘顺手丢了,顿时露出了湛蓝的剑身。这剑没有护手,剑柄之上便是锋利的剑身。剑身看似轻薄如纸,两面皆刃,形似一片拉长了的柳叶。
“好,公平对决!”霞王一声怒吼,纵身而上。他心中却是暗自冷笑。对方手持的似是一把翠玉宫常见的玄铁木法剑,其上虽然植有灵种,却一丝灵气波动也无。他一看就知道那灵种只是个装饰,根本都没有融合。这样的法剑,也就和凡人的铁剑无异。而他手中剑名为“雷芒”,是阴阳宗雷遁高手打造法宝,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等会只要两剑相交,他随便放点雷遁出来,就足够把这肥女电成烤猪。
眼看两剑即将相交,但慕容清剑招怪异,专走偏锋,两剑似近却始终不沾,而是招招削向昊奇的手腕。昊奇剑招不敌,心中郁闷,懒得再等机会,直接一缕真气注入剑中。顿时剑上蓝光大起,一缕雷芒爆发出来,往慕容清直袭而去。慕容清显然没有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招,无处躲闪,只得横起法剑一挡。
昊奇暗笑,你用法剑阻挡雷击这不是找死么?这雷芒足以顺着剑身击穿剑柄,直入人体。
但他所期待的奇景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这一缕明亮的蓝色雷芒分明击中了慕容清的法剑,却消失无踪了,仿佛这雷电之力被莫名吸收得一干二净。慕容清安然无恙。
倒是她剑身的雷玄木种,霍然明亮起来。她忽然感觉一缕强大的灵气直冲气海,但并无恶意,反倒像是这雷玄木种主动要求认主融合一般。
她简直不敢相信。要知道灵种越是名贵,便越难融合。而且她并未达到筑基四重,按理根本无法融合灵种。所以当勾诛他们把这棵珍贵的雷玄木送了她之后,她只是把此种镶嵌在剑上缓缓温养,打算等自己修为足够再去融合了。却没想到被对方雷芒一击,这雷玄木种反而会主动找她认主?
其实有些灵种桀骜不训,一旦暴力融合,便会留下这样的隐患,名为“仇主”。昊奇在青阳镇上夺取了这枚雷玄木种之后,便强行将它融合在了万火雷霆罩之上。那时便埋下了“仇主”之患。这灵种一旦有机会脱离此主的掌控,落入别人之手,将来又遭遇旧主的话,仇主之性便会被激发,反而会主动认敌方为主,伺机报复旧主。
被昊奇雷芒一击,这枚雷玄木种便立刻苏醒,瞬间认了慕容清为主,然后光芒大作,和这柄法剑完美融合了。立时一道更是惊天动地的雪白闪电喷薄而出。这虽然说来话长,发生却是瞬息之间,就像是刚刚的蓝色雷芒被反弹了,威力反而增加了数倍。
这是这雷玄木种灵性之中,对暴虐的旧主之狠,被倾泻而出了!昊奇连忙抛出一枚防御法宝,但依然不能抵挡这狂怒一击。只听一身轰然雷响,昊奇浑身焦黑,被击出数丈之远,硬生生地落在石台上。
慕容清这才回头,却看到云王昊正和根髓池中的连萍已经一起失踪。古问天在一声巨响中击碎了围困他的晶石阵,站立起身,却并没有看向连萍消失的根髓池,反而是盯着头顶,怒容满面。
……
当慕容清将昊奇拦住的时候,昊正当然没有傻到上去帮手,他所想的是,如何救出连萍。
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古问天一人。所以不救出连萍,他们注定还是个死。
古问天虽然在晶石的围困之中,看似丝毫未损。而连萍的气色明显在逐渐萎靡。这么下去,连萍必死。连萍死了,他们所有人也完了。
连萍所处的位置离石台并不远,也就三到五步的距离。偏偏这三到五步,对身为凡人的昊正来说,简直就是如天堑一般。
眼前碧绿的根髓是一种发出绿色荧光的液体,更要命的是它正在沸腾,犹如一锅真正的岩浆,只是颜色不同。在根髓池的边缘,还有另一种蓝色的幽光在浮动。
昊正小心地将手指探入根髓池中。虽然这种根髓明显对连萍这样的修士没有太大的害处,但是不能保证对凡人的效果完全相同。
他立刻忍不住喊出了一声惨叫。手指在这绿液上一探,他的感觉和伸入滚油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瞬间他就将手缩了回来。这如同在滚油之中的痛苦立刻便消失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虽然感觉上类似,但这种液体和滚油还是有所区别的。如果是滚烫的油,现在自己的手指早就被烫得起泡甚至掉皮。但被这根髓泡过,他的手指安然无恙,只是手指上多了几个毫不起眼的小红点。
“看来只是痛苦而已,只要能忍住,就能过这一关。”
时不我待,连萍随时可能死。昊正不再犹豫,猛然穿过了那层蓝色的幽火。幸运的是,他只感觉心神恍惚了一下,并无什么大碍,然后便直接跳进了碧绿的根髓液中。
原本他还以为身上厚厚的道袍能少许隔绝这种剧烈的痛感。但是他错了。这充满了生机的液体能分解任何不含生机之物。他的一身道袍立刻被溶解出无数个窟窿,根髓液一拥而入,全身立刻犹如浸泡在了滚油之中。这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这真实的痛苦,比之在柳惠面前,对方神识威压带来的恐惧,要清晰和强烈一万倍!但他明知强大的古问天正在背后坐等连萍死亡,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其实秦尊阳留下的根髓池中充斥的是秦尊阳炼化过的青木真气。这些真气本身无主,只要任何修士进入,就会入体认主,可操控自如。自身一时无法接受的,也可以轻松拒之门外,并不会对修士的肉身有任何的损坏。
但对昊正这个病弱体虚的凡人就完全不同了。他自身毫无真气,对无主的真气也无任何控制之力。因此对这根髓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充满瘴气的大池。这些“瘴气”钻入他每一个毛孔,浸染肉身,让他痛不欲生。虽然短时间内还不至于让他死亡,但这些瘴气沾染身体,对他这病弱体虚的人可以说是火上浇油,后患无穷。
他也隐隐觉得此事不妙。但他无法多想,只能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抵抗那种剧痛之上,好在至少他还能挪得动步子。
短短的三步距离,对他来说,仿佛走了三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