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秀这些日子很是难熬,盐商也不上门了,各地官员也阳奉阴违了,王毓雅与程于伦更是整日不见人影——虽然同住一个大院。
之间也召二人来过一次。
被程于伦一顿挖苦:“没什么好说的,崔部堂胃口还是那么的好,一点也不长记性,您就等着弹劾吧。”
王毓雅也皮笑肉不笑的道:“转运使司事务繁杂,下官还有事,先告退了。”
4月5日,崔呈秀派人召集所有送过礼的盐商、官吏。
次日早间,转运使司大堂里,崔呈秀与转运使司官员.盐商代表端坐于内。
官倒是不多,架不住盐商多,每纲多者十余人,少者七八人。
“部堂,人到齐了。”
崔呈秀点头,拍拍手示意大伙安静。
“这些日子以来,诸位盐商、官吏主动慷慨解囊为国分忧,本官甚是欣慰。
因此,本官决定上疏向陛下请功。”
“来人,将捐赠名单送给诸位查看,免得有所遗漏。”
什么意思?
谁捐赠了?
诸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片刻后,就有仆役将十几张榜纸悬挂于大堂。
诸人告了个罪各自起身观看。
榜上写的明白。
张举,捐赠现银两万两。
王力,捐赠现银两万两。
……
都有些傻眼,这是送给崔尚书的礼金,怎么成了捐赠了?
崔尚书什么时候这么大公无私了?
崔呈秀笑眯眯的看着,见诸人看的差不多了,都回到座位交头接耳,再次拍拍手。
“诸位不止捐赠银两,还主动要求提高盐引,一片拳拳之心,本官甚是佩服。
既然大伙如此热诚,本官也不能拂了诸位报国的心意,因此本官决定,就按照诸位的捐赠银两增加盐引,总数定在20万两。”
话音刚落,堂上顿时炸了锅。
主动提高盐引?
不能这么坑人啊!
“部堂,您这样,小的生意没法做了。”
“您不能这样,小的们礼物并不轻啊!”
崔呈秀冷笑:“你们是说,这些银子是行贿本官的?”
张举犹豫半响,在崔呈秀冰冷的目光下,终于没有敢说出一个‘是’字。
“部堂,如果执意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
“对,这生意不做也罢。”
“罢市!”
崔呈秀再次拍手:“来人,给本官记下谁不想干了。”
又冷笑道:“这天下赔钱的生意没人做,可不想做盐商的,本官倒是从未听说过,今日倒也开了眼界。”
眼见的仆役拿出笔墨询问名字,众盐商发现这不是开玩笑,顿时闭嘴无言。
“呵呵。”崔呈秀换上一副笑脸,闻言道:“愿意继续做生意的,将认购的盐引数量登记,不愿意的就从此门出去,本官绝不勉强。”
王毓雅脸色铁青:“崔部堂如此搜刮,却脱不了一个害民之名。”
程于伦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僵持片刻,诸盐商终究是乖乖的签下认购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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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中旬,崔呈秀的奏疏终于到了。
证据确凿之下,朝堂上弹疏不断,这些日子朱由检着实担了不少压力。
“...臣不胜惶恐。
此次共收受礼金礼物计二十六万有余,钱物俱已在押解进京路上,清单先行附上。
……臣有一请求,请陛下授予臣事急时调动外兵之权,此固办事之需,亦臣之一点私心,请陛下准允。”
“臣此疏到时,陛下想必已经接到无数弹劾臣的奏疏,臣一一为陛下分说。”
崔呈秀详细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又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先禀告。
“两淮盐务之弊,盘根错节,从使臣到小吏无不涉于其中。
若以平常手段,必然会耗时日久,臣方出此下策。
臣不敢欺瞒陛下,其中亦有臣之一点私心,望陛下恕罪。
臣又虑及路途遥远通信不便,若臣事先请于陛下,一则误事,二则易被彼辈事先知悉,此之所以臣未及时禀告于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写到这里时,崔尚书的心都在滴血。
26万,他崔尚书的全部家产在捐出5万后,连这个数的一半都没有。
就这么眼睁睁的送出去,真的是很不舍的。
咬咬牙,还是得送。
要说崔尚书以后还会不会这么清廉?
那是绝不可能的。
大鱼大肉不敢吃,小鱼小虾那也能填饱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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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哭笑不得,这货居然连皇帝也不信任。
不过也难怪,皇宫就像个筛子似的,到处都是漏洞。
数万人挤在小小的皇城里,整顿都没处下手。
除非刻意保密,否则朱由检自己都不敢说消息不会外泄。
“盐务之坏,坏在官员,坏在吏治。
臣试举一例,盐道书吏一名,顶首银一万两,书办八千两!
此银从何而来?
必然是损公而肥私。”
朱由检有些眼红,书吏位子这么值钱?
如果由朝廷来卖的话,每年几十万两呢!
“提高盐税银20万两之外,臣亦建议加设巡检司严查私盐。
再将销售不力之盐商除名,另募有实力之盐商包销盐引。
请陛下定夺。”
琢磨半天,都不是什么好招数,至少比满清的办法差远了。
满清有什么办法?
取消盐商资格限制,就这么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去盐场买盐领票,凭票在指定的大区域之内随意销售。只要有票,路上也没人管你,到了地方,地方官也不敢向你收陋规。
满清要做的,就是蹲在盐场收税。
这时候,做私盐生意就很不划算了。
因为,没了垄断,大伙挤在一起竞争,这点利润似乎不值得搭上身家性命。
效果很明显,改制以后,大量私盐贩子摇身一变成为合法盐商,满清盐业从官盐滞销变成盐税超过惊人的2500万两银子。
而充分竞争之下,百姓也吃上便宜盐了。
只有一个副作用,大量扬州盐商破产。
为啥?
与官府勾连太深,一时半会脱不了身,被官府给拖累死了。
至于满清之后,不能说,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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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交予臣调查长芦盐场之事,以臣之见,陛下无需多费手脚,只需把住河流附近以及可晒盐之处,自然就把控住了长芦盐场。
概因盐业之重,首在运输,运输之便,首在河流。
而制盐之法,无外乎煎盐与晒盐,又以晒盐最为价廉。
每日晒盐200斤,所需不过一夫之力,以一家两人晒盐,一年给银30两计,折算下来每斤所费只有几文而已。
而煎盐之法,需人多,需燃料,需铁盘,所费不知高了多少。
臣亦请在各大盐场推行晒盐,若是能晒盐之处,朝廷将草荡地募民开垦。”
这时候,运输是个大问题,河流就好比后世的高速公路,陆路就好似羊肠小道,成本相差巨大。
控制住晒盐场所与河流,无异于掐住了盐业的脖子。
这样一来,长芦盐场的事就容易了许多。
推广晒盐也可以,不过不能急。
这时候大明有两成左右的盐是晒制,之所以不能再提高面积,一是官府觉得煎盐容易控制,二是各盐场盐户抵制。
因为每家灶户,朝廷要划给他200亩上下的草荡地作为燃料来源。
很多灶户就钻这个空子,将草荡地开垦取利,更有很多豪强巧取豪夺草荡地。
取消草荡地,必然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操之过急的话就容易出乱子。
想了想,各地提高多少让崔呈秀自己看着办,估计全国30-40万应该有的。
时机一到,直接一步到位取消盐商资格限制,如果更狠一些,就连销售区域限制也给取消了。
要调兵权好说,南方各卫所都闲的蛋疼,给点事做也不错。
可是,虽然提高了盐税,朱由检却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人家崔尚书工作积极性这么高,总不能打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