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的一番话,在朱由校听来是隐晦的骂自己不守规矩,同时讽刺自己当了皇帝就不念亲族血脉,将他成了个不仁不义之辈。
但在柳安听来,福王除了针对朱由校的意思外,还有敲打自己的意思,让自己清楚,朱由崧名义上也算是自己的弟子,他不能偏袒朱由校,如果偏袒朱由校,那他柳安便是个不称职的师尊,那自己的话还如何令世人信服呢?
不得已之下,柳安只能拒绝承认自己和朱由崧之间的关系,但如果这么了,更是落入了朱常洵的下怀,朱常洵就有理由拿规矩来事,于情于理,朱由校削藩之举都不占据大义。
蜀王的所做所为,归根结底不过是有私心罢了,朱由校最多是下旨申斥,不能剥夺其藩王的爵位,就算是要革爵,也应有个巧当的理由,可很明显的,朱由校并没有这种理由。
福王这次入京,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不仅理由充分,还将宗人府的两名宗正叫来,打算共同对朱由校“进谏”。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不消两句话,柳安便明白了这福王棘手,跟先前的那些对手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好在柳安反应快,短短几个眨眼间就生出了对策,微笑道:“福王此言差异,规矩是太祖定的,当时的规矩一定是万全无比,但时过境迁,福王怎么就能确定太祖定下的规矩到了如今也会对大明有利呢?咱们应该审时度势,不能迂腐遵从,就算太祖当面,也是这个道理。”
福王胖脸颤了颤,笑容一僵,摇头道:“非也,无规矩不成方圆,何为规矩?规矩便是用来约束后世子孙的东西,依柳先生之言,那下早就没了规矩,若没了规矩,下岂不大乱?”
“哦!老夫明白了,福王的意思是,不管遵从规矩带来的影响如何,只要咱们盲目遵从就好了对吗?”
“既然如此,还请福王为老夫解惑,太祖云,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不是祖制?”
福王点头,“自然是祖制。”
柳安笑道:“长幼尊卑,嫡庶有别,当初郑后,欲唆使神宗皇帝立三子为帝,这难道不是有违祖制吗?再者,按照祖制,后宫不得干政,这前有孝恭孙皇后持政维稳,母仪万方,多亏孝恭孙皇后大明才得以在土木堡之变中没有分崩离析,但这孝恭孙皇后不是违背了祖制?若是一味的遵循祖制,大明恐怕早就内乱四起纷争不断了,哪里还能维持到现在?”
“退一万步讲,如果福王非要按照规矩来话,那郑后违背祖制,理应废除其后位,贬为庶民,是否?”
福王脸色有些苍白,结结巴巴道:“这这都是陈年旧账,早就过去了,岂能拿出来现在”
柳安恍然大悟,拍了拍手道:“哦!老夫明白了,福王的意思是,只要事情过去了,那就没必要在旧事重提,是否?”
“对,对!咱们只谈现在,不论以往。”
福王急忙点点头,到底还是他自己理亏,不敢当面承认,一旦承认了,自己岂不是为了规矩害了生母?遭万人唾骂,后世子孙都将抬不起头来,他可不敢承认。
“那就更好办了啊,陛下废除蜀王爵位,乃是十日之前的事情了,这算不算旧事?既然福王莫要旧事重提,那何故还在此纠缠不放呢?”
“我我”
见福王涨红了连好半晌不出话来,柳安含笑道:“福王殿下,时代变了,规矩自然也要变通,若不知变通,岂不成了一介腐儒?所谓文化,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好的有易的咱们留下,吸取先辈们给咱们留下的宝贵经验,可那些随着时间流逝有害无益的东西,咱们应当快刀斩乱麻,及时舍弃,另寻他路,这才是长久之大道。”
“好!好一个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先生之言振聋发聩,实谋今大才矣!”
朱由校激动的脸颊通红,拍案而起大吼一声,先前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只觉神清目明,好不爽利。
在柳安到来之前,朱由校可是被他这堂叔的哑口无言,几乎就要败下阵来,好在柳安伶牙俐齿,神思敏捷,一席话就将局势逆转,让福王束手无策,他用来做武器的祖制也成了一柄双刃剑,若想伤人,需先伤己,福王自然是不肯为了蜀王而舍弃生母,背负万世骂名。
包括宗人府那两位宗正,此刻都不禁讶然的瞥了柳安一眼,心中有些庆幸,还好刚才话的不是自己,否则现在难堪到下不来台的,岂不是他们自己了?
人要脸树要皮,这张老脸他们可是舍不得丢的。
福王深呼吸几口气,稍微冷静了一下,第一阵出师不利,实乃他略占上风后轻视了柳安,才让他扳回一城,既然祖制不能用了,那就只能从别处下手。
“柳先生果然一张好嘴,不过陛下革除蜀王爵位,将其贬为庶民,如此做,岂不是寒了下宗亲的心?连血脉之情都能舍弃,柳先生教唆陛下削藩,莫非要让陛下做一个六亲不认的人吗?”
“哈哈哈!”
柳安突然放声大笑,惹得福王朱常洵背后一阵发毛,咽了口唾沫问道:“柳先生何故发笑?莫非本王的不对吗?”
“老夫是在感慨,福王真是一通透的人呐!”
柳安好不容易止住笑意,道:“诗经有云,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下万民,无不是陛下的子民同胞,所谓家下。大明万里疆域,囊括的臣民百姓何止万万余?陛下身为大明皇帝,理应统御万方,为下百姓谋福祉,为四海宇内开太平!陛下将万民都当作自己的亲人,何来六亲不认之?反倒是福王殿下,格局未免太了一些,眼光只局限于家,殊不知陛下的心思谋略早已放眼神州大地!皇室宗亲是陛下的亲人,下百姓难道就不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