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评嘛,此人之所以风评甚佳,是因为有两人为之打下的基础甚好,”刘篡眼神中飘过一丝轻蔑:“丁子贱出生之时,那阚泽居然见而异之,说什么此儿后必致公辅。后来,丁固踏入官场,又有虞翻对他身边的同僚说什么丁子贱塞渊好德,堂构克举,野无遗薪,斯之为懿,其美优矣。令德之后,惟此君嘉耳。总之,都是一些溢美之词。”
“阚泽和虞翻。”王迪对这两个名字还是很熟悉的,阚泽,主要是演义里面赤壁之战献诈降书的表现过于神勇而记忆犹新,虞翻嘛,其事迹主要是和怼人有关,从领导到同僚再到他讨厌的人,没有不怼的(比如有一次孙权和张昭讨论神仙话题,虞翻咣当就是一句“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邪!”,虽然是指着张昭说的话,但明显是把孙权也给捎带进去了),更别说糜芳和于禁这样履历有污点的投降将领(孙权骑马请于禁和自己偕行,虞翻叱责于禁:“你是俘虏,怎敢和主公齐头并进呢!”就要拿鞭子打,后孙权和群臣会饮,于禁痛哭流涕,虞翻又说:“你计划装模作样求得宽赦吗?”甚至,后来后来孙权与魏和解,要把于禁遣回魏国,虞翻说:“虽然放了他对我们没有损失,但依旧如同放盗归山,不如将他斩了用来警示身为人臣却有二心之人。”糜芳被怼的更狠,“失忠与信,何以事君?倾人二城,而称将军,可乎”与“当闭反开,当开反闭,岂得事宜邪”简直就是骂人不带脏字的典范),终于把自己给怼走了,“权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甚至到了交州还没忘记直言上书,最后被流放到了苍梧郡。
这样一个人,除了都好读书以外,和丁固完全是两种风格啊,怎么会走到一起?
“其实原因很简单,”刘篡见王迪有些纳闷,就给出了答案:“丁固,会稽山阴人;虞翻,会稽余姚人;阚泽,会稽山阴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而且这阚泽,出身贫寒,世代务农,他能够被举荐开启仕途,和丁固的父亲有很大关系,如此怎能不相互提携?”
原来是乡党啊,王迪恍然大悟。
“而且,在这丁子贱身上还发生一件事,很有意思。”刘篡说这话时笑容很是玩味:“官场流传一件奇闻,乃是‘丁固生松’”。
“丁固生松?”王迪有些纳闷,表示这个典故从未听过。
“子均不是我吴人,所以这件官场笑谈并未曾有耳闻,”一旁的葛系笑道:“有一次,那丁固梦见从自己的肚子里长出一棵松树,占卜者认为“松”字拆开后为“十、八、公”,这表示十八年后,丁固将位至公卿。”
“怕是最近几年才传出来的吧?”王迪笑道,这几日为了给孙皓造谣生事,类似的事情可没少做,太知道里面的猫腻了,再结合前世在史书看到的甭管什么明主暴君,只要出生,必定是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实在是无聊。
“奇怪就在这里,”刘篡接着说道:“还真不是升任左御史大夫之后才传出来的,那是在建兴二年(公元253年),丁固才出任尚书的时候,此事便流传开了,真要按照十八年算的话,这日子还没到呢。”
“所以才极力反对吾等拥戴乌程侯?”王迪恍然大悟。因为自己的“疏忽”,并没有将丁固列入核心人员名单,一旦天下变了颜色,再考虑一下自己的岁数,再往上爬实现三公这个“梦想”的可能几乎就没有了?
“一开始老夫与刘车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已经做出了许诺,他丁固的位置不会有任何改变,最后一定有个三公之一的名誉,但是,那丁固的态度依旧是不配合,甚至连带着虞翻的后人也站在对立的立场之上。”
谁赞成谁反对,一个大概的名单王迪已经知道了,虽然明确赞成并且鞍前马后付出很多的人不是特别多,但是,更多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之上,抱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人生观(没办法,吴国立国以来的宫斗大戏太多了,血雨腥风之中无数人翻身落马),只要孙皓成了气候,他们绝不添乱,所以,真正反对,旗帜鲜明反对的人,很少。
这里面就有丁固以及虞翻的后人,是其中的“中流砥柱”。
“做出承诺还不领情,可见,根源不在于现在和以后,很有可能是在当年,在这个所谓的丁固生松神话流传的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建兴二年到底怎么了?这丁固是怎么当的尚书?”王迪一番推理之后,问道。只是,这建兴二年,到底是历史上的哪一年,还真是不知道啊。
“子均这话问得真是到位,”刘篡赞许的说道:“说来这建兴二年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那已经灭亡的蜀汉就发生了大将军费祎被刺杀的事情,而后,我们吴国也发生了类似事件,便是孙峻兄弟联合一些朝臣发动政变,灭了诸葛恪,而这丁固的尚书一职,呵呵,也正是从孙峻上台之后拿到的,因为当初孙峻之所以能够掌握对诸葛恪的优势,因为当时坊间有些流言出现,是这诸葛恪要将国都迁到武昌,这就是将他诸葛恪推到了世家大族的对立面上,再考虑之前北伐惨败,以及并非本地氏族出身的背景,于是朝堂之上自然都默许了孙峻的行为,据说,这条流言的始作俑者和丁固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老家伙果然是不怎么干净啊,王迪笑了:“也就是说只要吾等占尽优势的话,他丁固也不会螳臂当车,甚至还有可能配合一下,那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只需做好自己便是。”
“子均,其实当时还有一条流言更为致命啊,”一旁的葛系补充道:“传闻当时诸葛恪迁都武昌之后,还要废掉会稽王(孙亮),拥立在民间颇有威望的废太子孙和为帝,这样一来,支持孙峻的可就不光是世家了,皇帝本人也是要参与其中了。”
“诸葛恪被诛之后,废太子孙和下场如何?”王迪不动声色的问,其实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丁固究竟怕的是什么,十几年前那一场政变,这个看似两不相帮的老人其实靠着这两条流言平步青云,换了是孙皓做了皇帝的话,可以说前途尽毁都是最轻的,毕竟当年干掉诸葛恪,也顺带让孙和受到牵连,全家被干掉都有可能,所以,才这么积极的反对啊。
“被赐自尽。”刘篡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政治斗争里面的失败者,不是说你想放弃争斗资格就可以全身而退的,怀璧其罪啊。
想到这里,王迪不禁有些头疼,十几年前就是几条流言,丁固从来没说过是他做的,所以,自己还没办法挑明了:老头儿,别怕,乌程侯上位之后肯定既往不咎,或者,连乌程侯对此事毫不知情都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撕破脸了,但是不说,丁固的这种危机感就不会消除,不消除,就不可能站在哪怕中立的立场之上。这特么的是个死循环啊。
“那吾等只好从虞翻的后人那里入手了,”想了半天也没有办法的王迪只好采取曲线救国的策略:“如果能把他们争取过来,将这丁固孤立起来,也就无事了吧?”
说完这话,王迪就发现葛系与刘篡看着自己,笑的很诡异。
“若能说服最好,只是,谁都能说服他们,唯独子均办不到啊。”还是葛系好心一些,忍不住说道。
“为何?”王迪一愣。自己和这帮人都是素未谋面,哪里来的怨恨呢?
“虽然吾等在运作乌程侯一事时,并没有提及子均,”说道这个话题,刘篡也是有些无奈:“但是,架不住有些人在暗中调查,还是发现了子均的一些蛛丝马迹,然后便产生了兴趣,其中虞翻的第六子,任职廷尉的虞耸动用手下人马做了进一步的侦查,不得了,虽然详细的信息并没有掌握,却也知道子均乃是从西边过来的,而且时间、路线上和邓艾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廷尉的职掌是管理天下刑狱。每年天下断狱总数最后要汇总到廷尉﹔郡国疑难案件要报请廷尉判处﹔廷尉也常派员为地方处理某些重要案件。有的还可驳正皇帝﹑三公所提出的判决意见。这虞耸,居然利用职权将自己查到这种程度,也是高手啊,毕竟自己的举动已经是很低调了。只是,这个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这帮人不也是知道吗?也没耽误开展合作啊。
对此,王迪表示十分不解。
“其实吾等出于好奇也是有过一些了解,”葛系尽量斟酌的说道:“子均与邓艾即便是有所关联,相信也不是真正的一路人,而江东,才是大家大展宏图的地方,只是,那虞耸可不这么想,只要认定了子均和邓艾有可能有联系,那就必然势如水火了,这还是好的,如果证据确凿的话,廷尉的人都会在全国下文书缉拿子均了。”
“仇恨这么大?”王迪吓了一跳,他现在可不想当通缉犯。
“没办法,子均这也是无妄之灾啊,”葛系苦笑:“前些时日,那邓艾率军侵占了我吴国荆州不少领土,幼节的死,征北将军(陆凯)是算在了那步协的头上,可虞翻有一子,名唤虞忠,是这虞耸的五哥(虞耸排行第六),二人最是相善,这虞忠前段时间在幼节大军出征后,被派往宜都出任了宜都太守,结果上任没有几天便赶上邓艾来攻,战死了(历史上的虞忠也是死在了宜都太守的岗位上,但是是在西晋灭吴的时候才死)。”
又是个死循环,王迪听完这话,瞬间有了日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