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罗宪的强烈反应,王迪一点都不意外,这是一个被史书评价、定义为“忠烈果毅,有才策器干”(司马炎语)该有的姿态。
但是,这个忠,究竟是对谁效忠,又忠诚到了什么程度,王迪认为还是可以辩证看待的。
同样是太子舍人,同样是出镇地方,但是,罗宪与霍弋不同。
尤其是出镇地方,霍弋是因为永昌郡蛮夷作乱,所以领永昌太守,率军讨伐,斩其豪帅,郡界宁静之后迁监军翊军将军,领建宁太守,此后步步高升,统南中诸郡。罗宪呢?是因为在中央没混明白,贬出为巴东太守,一个是临危受命,一个是被人排挤陷害,能一样吗?而这,代表了二人忠诚系数是有差距的,所以,后来,霍弋是想着救援成都(刘禅不允许),后来又看这个发小没有被虐待,这才投诚,罗宪,则是在东吴要趁火打劫的时候直接投降了(当时还是魏国)——不排除拒绝东吴,是因为不想后来被人二次羞辱,还要再投降一次的缘故。
还有一点区别的就是,霍弋与罗宪的文化水平也不太一样,霍弋,估计就是将将的及格水平,罗宪却是“年十三,能属文,早知名”,后来,又师从了妥协派谯周——重点,谯周培训出来的徒弟,即便再是忠诚,也不会忠诚到刚烈的程度。
所以,王迪认定,罗宪,也就是坚持到这种程度了,毕竟,一点反应也没有的话,说不过去啊,哪怕并没有外人在场。
果然,大骂几句之后,罗宪,并没有把王迪怎么样,也没有做出抽刀要砍人的戏码来。
“伯父,此子是不是刘谌殿下的骨肉,其实并不重要。”待罗宪“发泄”完毕之后,王迪继续方才的话题。
“此事不重要,哪还有何事是重要的?”罗宪冷哼一声。
“他的母亲是谁,这很重要。”王迪很是**裸的说了出来。
“父亲,子均这话有道理啊,”罗袭没有像罗宪那般矜持,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到时候,我们罗家……”
“住嘴!”罗宪怒喝一声,罗袭便不敢出声了。
就算是这个意思,牌坊,还是要立一下子的嘛。
“这件事旁人不会有意见吗?”半晌,罗宪憋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谁能有意见?谁敢有意见?!”王迪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本来,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王迪也是被吓了一跳,但是,冒出来后,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去了,而在制定具体的操作方案时候,在他看来,难题,或者说,阻碍只有一个,那就是盘踞南中,实力最为强大的霍家了,霍弋,难道真的会容忍罗家以外戚身份一飞冲天,在这个小朝廷之中大权独揽吗?肯定不会!
所以,面对这个绕不过去的难题,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想出来之前,王迪是断然不会吐露真情的,也不可能在今日和罗宪坦言相告。
可是,运气来了,真的是挡不住啊,在围剿秃发树机能的决定性战役中,那么多个口子没去突破,偏偏误打误撞进了这霍弋的包围圈,一场同归于尽的厮杀下来,霍弋,真的还是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了。
本来,这应该是一件令人感到悲伤的事情,也是蜀汉的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但是,老祖宗早就告诉我们了啊,凡事,要辩证的看问题,这不也是为“刘雄”的顺利上位扫清最大一块绊脚石了吗?
“霍家……”罗宪果然担心的是同样的问题。
“绍先不幸殒命,这固然令人痛惜,”王迪尽量让自己显得难受一些:“可也正因此,霍家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阻挠破坏了。”
“那霍彪真的会甘心?”罗宪是和霍彪有过接触的,他知道,那也是一个有野心,有远大抱负的人,接掌了南中之后,更是不会就此轻易让步。
“霍彪不甘心又能如何?”王迪显然是早就盘算好了:“霍家又不是只有他霍彪一人,霍童,难道就没有野心和抱负?只需要吾等做一点手脚,给霍童一点好处,比如……从霍家独立出来,掌握汉嘉等地,到时候,霍彪恐怕就没有心思对付吾等了吧?”
“令霍家内讧?不妥……”罗宪摇摇头,虽然有些心动,但是,他还是很有大局观的,眼前这个局势,再要内耗的话,恐怕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
“当然不会内讧,”王迪纠正:“这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而已,树立霍童的目的,只是为了压制霍彪而已,到时候,再令其继续保持南中之主的地位,霍童,在服从霍彪家住地位的前提下,许以犍为和汉嘉等地的实际利益,即可,霍彪,应该是个聪明人,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前提下,这个,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要安抚住霍家,试问还有谁能阻挠在前呢?其他大大小小的将军,不足为惧。”王迪继续说道。
这个倒是实话,不是吹牛,大西南已经被打的糜烂至此,除了元气未伤的南中霍家之外,罗宪,论资历,论实力,都是最能服众的了——不要说还在大西北漂着的张翼他们,虽然有雄兵数万,可毕竟离得太远,生死未卜,想干涉朝中大政,先突破梓潼回来再说吧,再者,即便是回来了,依着那帮活化石级别的老骨头,又能怎样?米已成粥了啊。
所以,王迪坚信,霍弋一死,绊脚石就不存在了,到时候,只要这边罗宪点头同意,那边再讲点策略,用点手段,抚平霍彪与霍童,问题不大。虽然霍彪没有接触过,但是,霍童可是没少相处啊,这个人怎么说呢?志大才疏,想要的很多,却资质平平,耳根子还软,只要眼前利益到位的话,后面基本上就可以牵着鼻子走了。
想了又想,罗宪又问道:“但是,就这样冒出来了妻子,是不是太过突兀,即便私下达成一致,又如何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要想让别人相信,首先就要令自己先相信在这一切啊,”王迪一脸正义的更正罗宪言语上的漏洞:“哪里有什么私下达成一致这一说?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二人在永安便已相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奈何殿下胸怀天下,坚定大汉未兴,何以为家,必要光复故土之后再正式娶妻,这才耽误了下来,至于为什么有了孩子嘛,年轻人,一时间情难自持,可以理解。”
看着王迪一脸老成的样子,罗宪父子二人不禁心中暗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罗袭还好,接受的很快,罗宪,也算是很勉强的答应下来,只是,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而已。
见二人答应,王迪也是松了口气——他也真是害怕罗宪死要面子,这会好了,前面一马平川了,政治,无非妥协,吃独食就不好了,但是只要蛋糕足够大,大家都能分到利益好处,就没有问题。
下一步,就是罗宪父子抓紧时间拉拢收买其他中小势力,自己私下去联络霍彪,由霍彪出面收回霍童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然后,再经过王聪这条线去鼓动怒火中烧的霍童,待二人剑拔弩张的时候,再有自己出面当好人,联合罗宪出来做和事佬,摆平的七七,皆大欢喜后,正式公布刘谌的死讯,推出罗氏女和“刘雄”这两张牌,罗宪阵营的自然不会反对,霍彪和霍童又生怕自己反对而被罗家孤立继而被对方打击削弱乃至吞并,自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嗯,王迪捋了一遍计划后,感觉还是很有操作性的,便又有了些底气。
“子均,殿下的尸首在何处?”临别时,罗宪有些不甘心,又问道。
“间隔时间太长,已经安葬了,还是不看的好,”王迪对此表示遗憾,随即肯定道:“伯父放心,世间断然不会再有此人出现,坏了好事。”
“那殿下当真是死在了鲜卑人的手里?”罗宪盯着王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伯父这是认为小侄做了手脚?再从中渔利?”王迪底气十足的看着罗宪:“似乎这件事从头至尾都不是在下获利吧?别忘了,复国的大汉,并没有小侄的一席之地,荆州牧的治下,还是大吴的国土呢。”
“那为何……”
“自是为了和殿下昔日的情谊。”王迪躬身答道,继而缓步走出。
真相,重要吗?很多时候其实并不重要,刘谌如何死的,史书如何记载,你,便是如何死的,你确实是被鲜卑人重创了啊,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是无法挽回,与其徒增烦恼与痛苦,还不如早早解脱,至少,那个孩子,名义上刘家的后人,大汉,复国之后,终究还会有你的浓墨重彩,总比原时空当中,空有壮烈,却一事无成好吧?这,难道不就够了吗?
仰望星空,四下无人,王迪心中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