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想。

这让他回忆起了不久前刚成为黑之天父的时候，出发离开希顿尔达的那天也有着晴朗的蓝天，加上身边的友人——

“枯楼先生？枯楼大人？您醒来了吗？”

说话的是连金，应该是老人留下的收音魔法，海螺形状的魔力痕迹被放置在房间的正门口，肩负起按时喊醒睡着的人的责任。

“老大！”门外传来小小的吼叫声，“恢复得都差不多了吧？我们又该上路啦！”

紧随而至的是外面哐啷一声巨响，枯楼听见了小小身旁监护人的声音，似乎是在提醒搭档不要去轻易使用“上路”之类的说法，依稀还能听出来一些陌生人的聊天声。

枯楼拉开了房间的门，留声海螺的痕迹顿时消失了。

“纯白那边的救济者昨天就上路了。”忽地意识到自己言辞中的不妥，杰塔有些尴尬地摸了把鼻子，“他昨天就走了，在连金安排我们休息之后。”

二把手大人在白之阵营的灾难过后因为救济者叛徒的栽桩嫁祸也承担了不少责任，至少他引用了未完全恢复的灵力修复了款兰的地标性建筑，饱经沧桑的《创世纪》完整版又迎来了矗立在文学之城的一天，连金老人的源线分布图也得到了二次修改，暂且符合了款兰城现在的情形。

“B-4348献祭了最后一枚碎片……应该是‘他手中的最后一枚碎片’，纯白的人没那么容易把本命武器浪出去。”杰塔迎上前搭住门，“将捕获的叛徒送回了他们的主领地。”

“就在不久前，99号也提到了‘异时空’的事情，但是她不认为异时空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只是……”

“‘降临’了，而已。”

“啪嗒”一声杰塔合上门，转身来到枯楼面前准备给他带路，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该告诉对方的事情，继续说道:“连金把99号托付给款兰的当地人后，辞去了奥尔菲纳款兰分部管理者和设计师的职务，回希顿尔达了。”

“他还让我通知‘二把手’一声。”

“我们去见99号。”枯楼轻声命令道。

走在前面的杰塔一把拉上旁边“看戏”的搭档，凭借记忆判断出早上不久前刚见过一面的天仙所处的位置:“跟我来吧，老大。”

前一天晚上一同御敌的救济者接受了叛徒的又一次挑衅，带着满腔怒火将那人揍得满地找牙，手边本命武器的碎片眼看着越来越少，他忽然停手转向仍旧尽力放平心态的枯楼说:

“我会把他送回去，送去他的最终归宿。”

他指的是主领地中纯白魔法阵背后的墓地，所有令钻石魔法使失望的、已经收到过一次放逐的战士都会沉睡在那里，没有挽救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告诉我？”阴影就像覆盖那张地图一样也渐渐淹没了他内心的意识海洋，突然回想起精灵小姐被不知名力量吞没的那个幻象，他又试着开始呼唤起隐藏在自己内心中的合作伙伴来。

但是，精灵小姐没有回复他，他也应该感到习以为常了，她一向如此。

可现在枯楼能感觉到的只有不断弥漫和扩散开的不安，不知何时手臂已经抱在胸前，脸颊上也不断冒出冷汗来。

“你该治疗下自己，枯楼。”B-4348放下手中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前下属，叛徒的身体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同时触发了献祭匕首碎片准备好的回血魔法，脸上的淤青和身体上的伤口一瞬间被治愈了，也给予了怒气没发泄完的领导者继续动手的理由，“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反问道，“我必须跟着这家伙回去，本来以为可以向‘信仰’更进一步，你懂我的意思。”

“抓他回去的人得负责‘埋葬’他，还要揪出躲在他背后的人。”杀马特耸了耸肩，“我要回去了，没办法督促你治愈自己，其他人也不像我这般能稍微理解你。”

他转头扫了一眼附近的人，老人和一大一小两个初出茅庐的战士，B-4348把手伸向腰间，从那条像是四次元空间入口的破烂披肩后扯出一个布袋来。

里面装着本命武器的“最后一枚碎片”。

没有那把匕首他打不开纯白墓地的通道，B-4348看上去却很兴奋，像是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重要时刻。

“你帮我保管这个理由，我就不用急着去埋葬他。”

“也有时间挖出想要用极端手法回收黑之领地的那伙人。”

他将匕首的碎片递给没反应过来的枯楼，见对方没有及时伸手去接，就亲自捧起枯楼的右手将那袋子塞给了他，又让那只手保持握拳的姿势，接着直起身子拍了拍枯楼的肩膀。

“你可以不承认的。”他说，“怪物的那种事，和你完全没关系不是吗？”

“你该想办法治疗下自己了，枯楼。”

耳畔响起99号天仙的声音，她的身影与回忆中救济者的身影重合在了一块，早上被大太阳晒昏头了的二把手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达了99号天仙面前，没有连金辅佐的天仙姿势妖娆地躺在特别布置的沙发床上，镶着各色矿石边框的座椅被摆在房间的另一边也同样等待着主人坐下。

“你……”

“你丫……”

小小抢过自家老大的话茬，站到99号面前踌躇着是否要那手指指着蒙眼女孩子的鼻子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但是他表现得很气恼，因为作为女孩子的对方并没有尊敬他们仨访客。

“等一下，列托。”理解自己搭档脑回路的杰塔连忙上前把小小拉到枯楼身后，“老大和她有事要谈，我们站过去一点。”

“难道有关这具身体的问题，你也要像世界链接点一样渴望我的帮助吗？”无所不知但是会坑人的天仙一手搭在沙发床的扶手上，托着下巴瞅着来客。

“我没有接受它，我想你能看出来。”忌惮着对方不知何时还会提到“用‘神的魔法’来交换答案”这种事情，枯楼小心翼翼地上前，又故意与天仙隔了一小段距离。

“与救济者阁下携手作战的时候你也是那么做的。”天仙撑起身体，端正地坐在那张沙发床上，“明知道不可能伤害到对方，不如说你们俩都刻意避开了对方。”

“通过‘海洋’传递给他了指令，他认同我后就照做了。”

“因为救济者信仰的是‘原罪神’。”自嘲一般地笑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看上去或许更加失魂落魄了些，“就当是这样吧。”

“你认为找到回去的路后就可以舍弃现在偷来的身体，所以从来没打算完全掌控它。”天仙从沙发床上站了起来，站在软绵绵的垫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黑色的二把手。

“是的，所以他失控了。”

逝去的救济者是一位道德品行端正优良的战士，被放逐对他而言本就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又被同伴——虽说违抗了第一位的魔法使的指令，但也能算得上是“同伴”，被这个同伴称呼为“怪物”。

“他的身体还活着，并且不断地影响着我的思维。”包括第一次与B-4348见面，以及对精灵小姐说的那句“我最不想听到的事情”，枯楼忽然觉得所有自己的异常都能归到B-4348的“恩师”身上，他感到异常轻松，但心里却也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既然你发现了，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99号重新躺下，“治愈自己，也让自己接受这具身体，它还要陪伴你好长一段时间呢。”

“那么，该说正事了。”她抬手一抹脸上的绸带，“你考虑好了吗？”

不必询问是要考虑什么，枯楼心中有数，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还是，拒绝。”

特意在最后两个关键字上加上了着重音，枯楼看着躺在沙发床上的99号天仙，被白色绸带遮住的心灵窗户让他判断不出这个幻象造物此时此刻的心情，天仙抿起嘴，又歪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面向着回答她问题的来客。

“不要紧。”女孩空灵的嗓音回荡在整间四方形大厅中，她听上去有点高兴，“我会等你改变主意的。”

“只是现在……还是免费送你个情报好了。”99号天仙再次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绸带，纯白的绸带就好像是一条细长又窄的屏幕一般，将某些画面显现给在场的三位来客。

四处都是烈焰，以及在火焰中行走的庞然大物；撕咬着与身形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巨型生物的四肢爬行的怪物，还有费力抵抗却支架不住的非人生物；画有巨龙图腾的宫殿，和在殿内行走的身披白大褂的工作者——

“救济者已经把‘通行证’交到你的手上了，天父大人。”99号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墙壁蠕动起来，逐渐将她包裹进去，“那是你没有列在未来自由行计划中的城市，在款兰的更北方。”

“北极点所在的，热情的沙漠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