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石油的新闻没什么兴趣。”
开车的人无视行人饱含怒气的眼神摁响了喇叭。
后座的少年额头抵着车窗,车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点也打在那扇窗户上,仿佛就落在少年的脸上。
他有些犯困,因为刚从学校的噩梦中脱逃出来。不久之前,至少是还没有塞车和还未开始无限红灯制的时候,他轻声向同车人抱怨过学校里的事情。
少年认为自己受到了一些坏家伙们的欺负,但是开车的父亲和副驾驶座上的母亲却异口同声地说是因为他自己本身的问题——男孩子太过懦弱了,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软柿子捏。两个大人自然也没那么干脆利落地说破这个事实,但少年仍能从家长说话的语气中辨别出来潜藏着的那层含义。
他皱了下眉,觉得窗外的雨声有些太烦了。
一辆趁着雨声和雾气形成心理上的屏障飞驰过去逆向行驶的非机动车,从车窗外“哗”地一声飞了过去,好似是一个擅长冲浪的人正企图去“征服”脚面下的大海,激起的水花飞扑在窗上,给少年的脸上新添了分色彩。
雨水和车灯的阴影让他的脸变成了一头斑马——抬起手来看见那一棱一棱的影子少年不由得如此想象到,心情虽然不可能那么快舒畅起来,但也称得上是好了不少。
然而开车的男人却又将车窗打开了条缝,窗外世界的声音大摇大摆地溜了进来。后座另一侧坐着少年的姐姐,尽管她也无法从弟弟微弱的声音中得知什么对方的委屈或是相关理由,女孩依旧伸出手去将愈发悲伤的弟弟搂了过来。
“为什么这么做?”
他完全没感觉哪里好受,在车中反而有些闷得慌,背后多了个人更是如此。窗外的声音——雨声,车声,人声,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痛苦。
“事先说明,我可没打算让库劳德你躺到我的膝盖上来。”米诺没好气地回答说道。
“你需要休息,保持学习成绩是另外一回事……嗯,以后也别经常和那些坏小子们争论,我争取下一个学期就转去你们学校。”
似乎是感受到了前排两个大人困惑和“没听说过这种事”的眼神,姐姐笑了笑,特意提高了声音:
“我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明明不会有用的。”库劳德嘴里嘟囔着。
他往姐姐的方向再靠近了些。雨点通过车窗开启着的缝隙偷跑进了车内,但是他们的位置却不会受到影响。
枕着姐姐的手臂抬起头,模模糊糊的视野包括了车前排的内后视镜,库劳德眯起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存在于那里面的事物。
少年往旁边瞅了一眼,除去一直关照着他的姐姐以及他自己外,后座上不会也不可能存在其他人。
他听见自己笑了一声,往前座看去,车外迎面驶来一辆打着远光灯的庞然大物,开车的男人又一次奋力按了回喇叭。
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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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学校。
普普通通的小城市中一座外表同样朴素的灰白色建筑,那是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在这座城市里共同的学习圣地。
来自全国、全世界的优秀教师,其中几乎没有会把目光投在这座建筑上的人存在。偶尔有几个跑来这座小城市感受生活的,一两个学期后又像从来没来过那般失去了踪影,只有每年年假时会与班上类似于领导人的学生有几封书信来往。
人们都渴望早日毕业,去更大的城市——比如说作为世界级大都市的首都,或者去其他国家留学。
高库劳德两个年级的罗吉.弗兰卡今天又一次找来了。库劳德早早地离开了教室,正在飞奔回家的路上。他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沿途又朝几个想拦路的“先生”打了招呼,看着那些坏小子们悻悻让开一条道——他有些害怕,一旦今年米诺毕业了,那么他应该又会回到过去受人欺负的生活。
突然间少年停下了脚步,他似乎有些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都发过誓了,不会继续依赖她。”库劳德开始慢走,只是依旧低垂着头,无言地看着那些个脚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又在经过拐角口的时候慌忙加快速度,靠着之前慢步走省下的体力打算完成他最后的冲刺。
——不过是从学校到家的最后一段路上的冲刺罢了。
库劳德的后领忽地被人拽住,余光向后一瞟,发现来者是高大近一个半头的罗吉.弗兰卡。
“嘿。”高个儿放开他,看着库劳德站稳,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向来是高年级中一个孩子王的罗吉在面对喜欢的女生的弟弟时也变得一副腼腆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头本就因为体育运动而凌乱着的金色头发,他似乎是觉得俯视低年级的未来家属有些不妥,于是试图蹲下身来正视库劳德。
但是他一放手,面前刚拽住的少年便宛如一只离弦的箭……宛如到了饭点的猫一般直奔下坡路尽头自己的家。
远远地听见“哐”的一声,那是比遇到心上人弟弟的罗吉还腼腆的库劳德关上自家门的声音。
“喂!”高个子站在拐角口同样是下坡路的最开端,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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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床——淡蓝色好似晴天里的天空的天花板——书桌——还有床头柜。
少年看向衣柜与紧邻它的墙角,因为没看见那面穿衣镜而舒了口气。
“为什么我会认为这里会有面穿衣镜?”
那是不该出现在自己房间内的事物,也从来没有被放置在这儿过。
可是脑海里却忍不住地想起那面穿衣镜——它就被放在墙角,上面有道裂纹,能够通过这面镜子,照出一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也该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镜中人影。
那是库劳德该有的样子。
平贴脸颊的淡金头发,以及有些消瘦的脸庞。穿着算不上高领的毛背心,里面套着今天的校服。
今天的校服——昨天的已经在洗衣机里滚了一回又一回了。
脚上穿的是在操场上跑了不知多少圈的鞋子,库劳德不怎么喜欢混进人堆里,尽管许多年前他参与了学校组织的登山活动,被同学们贬得一无是处,在回家路上不但淋了雨还受到了现在早已故去的父母们的漠视。
只有姐姐米诺接纳了他、安慰了他、理解了他……库劳德看向墙角,那儿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镜子。
镜子上有道裂纹,透过那道裂纹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少年听见自己笑了一声,随即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深蓝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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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行动时从来不经大脑思考。”耳畔传来慵懒的声音,打破了一点也不美好的梦境,“……所以它们才会被针对……呵,没脑子的生物永远是最好欺负的。”
“……你说是不是,龙种?”
雷泽尔换下了原本穿在身上的修身长袍,他的兜帽上也多出了一圈毛领。深蓝色的卷发如同是他本人的化身一般同样夹带着慵懒气息无力地垂在肩上,那支小辫也一样垂在他身后。
画有令人清醒作用的魔法符咒的斗篷外套连带着那有毛领的兜帽,被他潦草地披在身上,没有完全拉起来以至于能看见雷泽尔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衫,衬衫的下摆被修剪成尴尬的形状,前面很长,后面却形成一个有趣的弧度,也十分短。
他的下肢这不是人类该有的那般模样,若是大腿和膝盖以下一部分还能称得上正常,可是其余部分却断裂开来,用黝黑的怪异雾气连接,他的脚部已经化为了骨状,同样被雾气连接形成脚的形状。
雷泽尔有着三只手,一只带着黑色而称得上华美的手套垂在身旁,另一只手藏在斗篷里勉强看得出样子——第三只则是从他背后伸出来的一节节骨质结构,最末端的块状物被黑雾凝聚成手的模样来,剧本也是由这多出来的、类似尾巴的存在物拎着,此时此刻也不再是枕头的模样。
“神明使徒就是个笑话。”枯楼冷笑一声算是回应雷泽尔之前的话,不过他依旧没有口头承认某些事的打算。
“……说笑话的人类,没有预料到他蒙对了事实。”蓝色的人影原地躺下,似乎没有继续带领新来的人游历第三世界的想法。
“喂。”一个人的时候枯楼反而仗着披在身上的伪装大胆起来,“你见证了那一切吧?”
“……哦?”
“那一切——那个游戏。”意识海洋中一闪而过契约者离开世界链接点前留给他的线索——337转?枯楼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理解不了B-4348最后留给他的这句话究竟有什么含义。
“你见证了那个游戏。”
人类之间自相残杀的游戏——从一开始便决定了获胜者是谁。
并非早已在第一次冒险中被失控的同伴重伤逝去的罗吉,也不是早就被猜忌刺激到放弃领导者资格的亚瑟。
也不是来自普普通通城市的姐姐米诺。
“谁赢了?”
可以说是抱有一丝期待,已经其他意义上的猜想,枯楼正视着邀请他回到第三世界的“同类”,并等待着雷泽尔给予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