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遗忘。”
对方就像是在阐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仿佛仅仅是有关日常琐事在“友人”之间进行分享。
——说出这种话的人没顾着关注同行者脸上的神情变化,状似惬意地继续迈步向更加喧嚣的市集走去。
停留在麦卡士城的人们每天都会保持美妙的心态。
可是他的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他感觉麦莱的风变了,不止是风向,还有味道。
送至自己身边的海风气味混杂进了其他的古怪味道,令他异常难受,恨不得用双手抓开自己脖子上薄薄的皮肤,让奔涌而出的锈味掩盖过难以描述的风的味道。
“等一下,枯楼——”叫喊着那个名字时,救济者想起了对方曾经的嘱托。后半句话他以为自己没能说出口,而是将其咽了回去。
但是走在前面的对方却停下了脚步,扭头望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等待他跟上去,好进一步展开先前的话题。
救济者没有犹豫,当他心中萌生了类似的猜测后,便巴不得把藏在心里的所有话语都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捧放在对方面前。
“或许,我是说,也有这样的可能和机会。”他组织起语言,努力让自己能够精确表达出言语之中本该摆在明面上的含义。
“嗯?”
借用了过去恩师身体的少年游灵,可能是因为心怀愧疚,也可能是由于正懊恼着精神与头脑上的问题,语气听上去富有耐心。
就好像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能被对方听进心里,刻录在那片浩瀚飘渺的云海之上。
“或许。”他强调着表达不明确想法的前缀词,“我们可以做一个小小的约定。”
救济者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值得发笑的内容,又像是在平息心中的紧张感:
“很小的约定,哈哈,刚才我可不是在说那两人如一体的搭档。”
救济者背靠在损毁严重的石砖墙上,那些痕迹来自于时间的流逝,并非最近这场人为引燃的金色火焰造成的伤害。
他的眼前似乎还缭绕着麦卡士城的街市风光,不曾朝自己展露笑脸的男人脸上多出了令人欣慰的笑意,他只需听见对方仅一个字的回答,所有的忧愁苦闷便在心头炸成了一朵盛放的烟花。
唯有在那个时刻,救济者才感受到了那片海湾中蕴藏的绝妙魔力。
“我们发现了那群蛀虫留下的痕迹。”
回忆在同伴的声音下被龟裂的纹路覆盖,粉碎成温暖心灵的备用力量重新与自身融合——这当然只是B-4348的错觉,得到充分休息的救济者们很快就要开始第二遍的轮工,这一次关键在于抓住奥尔菲纳集团的把柄。
——他们早就看这群蛀虫不顺眼了。
“数字君,你刚才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X-37是当地救济者队伍中的一个成员,在被放逐的魔法使中,二位数的编号是极为罕见的。拥有者要么早已在改朝换代中逝去,要么没能做出绝对出格的事情而能像平常人一样享受安逸的生活。或者干脆连掌控大气灵力的资格都没能继承到,因为这条关系链中同样缺乏血缘上的因素。
这位同行便是如此稀有的存在,他很有资历,活的够长,思考方式足够冷静,而且不会盲目追捧被奉为“希望之灯”的两方联盟的结晶,即奥尔菲纳集团。
“是在考虑取个名字吗?为自己取一个动听的名字?”
在处理蛀虫的问题上当地的救济者一向很有积极性,两位数编号的救济者没有耐下心来期待来自主领地的同行给予回答,在B-4348身旁绕了一圈后便又走向他原本来时的位置。
“快点回来继续忙吧,数字君。”
对方招了招手,埋头继续沉浸在寻找残余痕迹的工作中。
他们也只能在金色火焰周围尽力而为,纵使并非所有人都能瞧见这充满伟大喻示的一幕,当地的魔法使们却依然能从厄尔的大气灵力中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与潜藏的恐怖力量。
——它们即将爆发,并且不会有任何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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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款兰城和“蓝风车之乡”有着相似设计的四方形大厅,让降临于此处的枯楼刹那间明白了“目的地”被设置在哪里。
厄尔是纯白与奥尔菲纳集团共有的领地,正待被完全开发,在世界的发展史上博取一定的地位,并且带给全世界人类生活质量与机械水平上的改变。
兴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若是这座城市能够逃过每一场劫难存活下来,它还会将这个世界正式带入热武器的时代。
对于并非魔法使的某些战士来说,这是一个绝妙的福音。
他出现在新绘制好的魔法阵的上方,这是他刻意而为的结果。
枯楼一时间没打算下落,让自己的脚在地面上踩稳。
这里不知为何缺少应有的护卫——分明为了“纯白之神”的降临,纯白第一位的钻石魔法使将更多的救济者派遣到了厄尔,可是却在关键的地方没有任何一位驻留看守,仿佛是个恶毒的邀请。
这是一个陷阱吗?他并无畏惧的心态,等待起同行者们的到来。
枯楼原本的设想是打算在尼德林前来之前就处理掉地面上早已失去原有作用的“唤神法阵”,但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到这件事的能力。
——也许他有,但他缺乏去那么做的决心以及,勇气。
【你把希望赌在了其他人类的身上?】意识海洋中传来精灵小姐饱含笑意的声音,【你认为你们的委托人无法平安的走到这里?】
“我需要一个决心。”他低头注视着脚下的魔法阵,幻想着它在某一时刻被渲染上金色,所有组成它的线条与纹路都被金色的光点替代,然后多莱格昔日的王者会在其中“重生”。
枯楼闭上了眼睛,他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这样的场面成为现实。
获得重生的可能并不是一条“没脑子”的龙种,而是一位渴求世间万物,包括“毁灭”这个概念的疯狂神明。
【这又是哪门子的猜测?】从精灵小姐的语气中无法判断她的想法,枯楼轻叹了一口气,云海中“自动筛选”出了一段文字,飘至了合作伙伴皆寄居者的眼前。
“赛德的悲伤。”
“你不是告诉我说,某位‘存在’能体会出音乐中隐藏的情感、蕴含的意义吗?”
他细微地修改了不久以前还在“蓝风车之乡”时精灵小姐的叙述,他不愿让一些事物被自己说出口。
【至少在最后,他心中渴求的是施予他人善意。】精灵小姐的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轻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事物。】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而这般感觉不是来自借来的这具身体中虚假的器官。
枯楼凝视着地面上的阵图,它被绘制的异常完美,破坏这种美感的方法,只需在上面添上一笔。
这再简单不过。
“摧毁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并非惹人发笑的愚昧自信,枯楼心想,这里没有一位看守,任何一位入侵者都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周围灵力的气息也被四方形的大厅彻底屏蔽,这既危险又能成为难得的机会。
“即使供给祭品的途径完全断绝,他们也能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达成唤神法阵的正式展开条件。”
——他们四处捕捉着奉献给神明的祭品;他们以自身作为祭品;他们把前来妨碍的人设计成了祭品。
【所以你,盼望着最后能够收手,假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怎么可能。”他咧开嘴,明确感受到了自己在笑。
与此同时,枯楼听见了自正后方,或许是大厅隐藏窗户的位置,传来了熟人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尼德林听上去十分困惑,他微侧着身体让自己保持时刻警惕的状态,却完美地将身后的胖商人从自己的保护圈里隔绝了出去。
卓洛并未发现这一点,他也异常紧张——也可能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啊。”
对方的语气并无起伏,平淡地表达出了无法令人信服的惊讶之情。
“你杀了他啊。”
仿佛是早已料到自珊德斯特姆上车的中年男子会迎来这样的结局,枯楼就好似是在陈述一件知晓许久了的历史事实,并顺势让自己落在了地面上。
“委托人已经死了。”尼德林扯了扯扣在竖领上的人造源线,目光瞟向地面上看不清完整图案的“唤神法阵”,“他心思太多,又失去了存在于世上应有的价值。”
“我们的任务仅是调查‘神降’。”
枯楼似是在回复尼德林,恍惚间脚下的魔法阵在他眼中顿时变得模糊起来,线条的连接也是断断续续,溃不成形。
除此之外,他的视野中莫名多出了一幅荒芜死城的图景,正逐渐与假想中毁坏的魔法阵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