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张完全转向自己的脸，枯楼瞳孔一下放大，手中的宝蓝色挂坠也瞬间爆发出高强度的热量，就差没有出现当场化为粉末这种戏剧性的状况。

他紧贴着身下的座椅，后背几乎已经全湿。

发自内心的颤栗以及反射到身体上的具体表现，反而成了让他得以安心的关键一环。枯楼强行按耐住表面上所有本能产生的反应，暗自吁了口气:

这或许证明了他自身仍旧与这具借来的身体相“链接”着，他还未达到想象中那般糟糕的状态。

稍微安抚了下自身后，枯楼的注意力转向被他失手摔落在车厢地面上的宝蓝色挂坠。

他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境地，似乎假装无事发生过般的重新将它“捡”起会有些不对劲，而就这么看着也说不过去。

“老大……”背对着他的搭档俩听见并不算小的动静，在这之前便已经半个身子探过椅背望了过来。

站的稍远些的尼德林此时也将视线投向车厢中心的位置，躲藏在门板背后的无关紧要人员则是蹑手蹑脚地观望着这不明发展方向的当前状况。

“没事吧？”“没问题吧？”

分别站于两侧的同行者异口同声地将意思近似的问题当作了关怀性质的话语抛给了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的上位者。

枯楼又一次地抑制住看见惊悚一幕后内心的冲动感，略感被动地摇了摇头:

“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他赶忙在尼德林脸上似是憧憬着某件事发生般地神情完全浮现之前补完了接下去的要求:

“我需要一段个人时间。”

他瞥了一眼勉强能望见的挂坠的一部分，开始等待起周围同行者们出于对上位者的尊重给出的回答。

无论在哪里进行类似的实践，基本上都能得到令他满意的成果，不管受到“命令”的人们会有多么的不情愿。

——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果不其然，搭档俩脸上几乎是同时挂上了困扰般的神情，另一边更为明事理的掌权者却是直接转身走向立于门边“看热闹”的奥尔菲纳乘务员，仿佛对枯楼究竟想起了什么，以及先前才离开的那片地域中出现了哪些问题一点也不感兴趣。

“老大？”杰塔试探性地询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枯楼他……是否在厄尔中找到了“世界链接点”？知晓了某些情况的杰塔不由得于心中诞生了更为复杂的想法。

杰塔明白面前这位“人形怪物”的特殊性，恐惧于对方不知何时会受到一个接连着一个的失望的刺激，放弃坚持作为人类的一面。

他看到对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后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仿佛是在惧怕着他们之间对上视线，害怕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却令人无法吐槽地合乎情理的事情。

“杰塔？”身后传来搭档的声音。

“你怎么了？”自己的搭档并不知情，杰塔深吸一口气，仍旧没能等到枯楼对于先前问题的回答，哪怕是敷衍——对方似乎也没有精力说出口了。

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力感，这种既视感不应该存在于一位众人心目中强者的眼眸里。

他现在就像一个在深不可测的泥沼中挣扎着的普通人类，没有任何的力量可言，且不断被动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杰塔？”

“你……”杰塔再度听见了自己搭档的轻声呼叫，张了张嘴，声音却像是被某种力量遏止在了喉咙口，怎么也接触不到作为充满媒介的外界。

人形的怪物是不是在潜意识中早就已经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执著？在之前的某次共同经历的旅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杰塔感觉脑海中空空荡荡的，貌似不止缺少亦或是遗忘了一小段记忆。

某种平衡被打破了，这让他不得不收敛起自身的力量，却让被搅乱的平衡更加倒向了另一侧——杰塔对自己不断萌发的心念头感到无奈，重新打量了自家老大一眼——对方没再回过头来，而身后的催促声也越来越频繁。

“让老大一个人待一会儿。”小小没有上前，只是没什么实质性用处地重述了一遍枯楼的要求。

他在尼德林与自己搭档之间踟蹰着，既希望还未怎么明白黑一侧有关上位者与寻常魔法使之间地位关系的杰塔再坚持一段时间，又真切地盼望如愿得到“一个人的时间”的自家老大能恢复“正常”。

双方之间的僵持实际上并未持续过长的时间，自忧虑开始到想通决定暂时退让，杰塔仅仅花费了不到六十秒的时间。

因而他对小小的再三催促也感到困惑，不得不快步退出这节目前属于枯楼的车厢，前去参考另外几位同行者所持的观点。

待到奥尔菲纳68号列车中的这节车厢完全安静下来，就连这具身体模拟出的虚假呼吸声也不再被自己所听见时，枯楼默不作声地端正了坐姿，抬起头来。

他的面前正蠕动着一团唯他能见的惨白生物，是由那圈诡异的“唤神法阵”中“诞世”的不明召唤物。

当初与这团不明物体身影重叠的并非是由于未知理由抵达四方形殿厅的B-4348——枯楼哭笑不得地想着。

而是他自己。

他的视线又一次地落在了装裱着宝蓝色金属的挂坠上，它静悄悄地躺在地面上，不再释放肉眼都能判断出来的庞大热量。

感谢它吧，枯楼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它的存在十分重要，让自己意识到了许多受外力或内因影响而遗忘的事情。

生长出四肢的白色物体好似在抗议某些事般更加剧烈地蠕动起来——也许它因自己被枯楼忽视而感到愤怒，总之它“噗通”一声从对面的座椅上跃至地面，又仿佛在夸耀自身的灵敏性般伸展着发育古怪的上肢。

“你到底是什么？”

周围除了自己、躲在意识海洋中的精灵小姐、以及对方外别无他人，枯楼叹了口气，状似认真地向令他心中发毛的不明生物提出自认为算是重要的一个问题。

忽然间周围的一切在他视野中都扭曲了起来——窗框与列车外不断被过滤掉的风景，车厢内的座椅与并没有被放置上任何事物的小桌板，地面与天顶……还有自己的身体。

他面前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举起右手伸至眼前，那截手臂在他眼中好似是被分成了数个小块，各自之间交错相连，不成规则的形状。

这是他自身的问题，枯楼想着，这具身体出了问题，并且位于里侧的意识体也即作为本体的游灵也有了点毛病。

“好吧。”他实在记不得自己过去究竟有多少次说过类似的词汇，“我知道你是谁了。”

枯楼的嘴角就像是过去的每一次那样向上略微勾起，而已经被举起的右手也顺势抚摩了上去，让自己的笑意不那么明显。

“确切地说。”他的眼部一阵刺痛，并快速波及到身体的其余部位，仿佛是不久前才给予过自己安慰的这具身体再一次开始反抗起游灵的附身，“应该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了。”

疑似被召唤者的对方依赖于当时在场的救济者与枯楼自身捏出来类似于人类的基础形状，而此时此刻它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它在枯楼眼中变幻成了一圈模糊的人形轮廓，并越发清晰，开始有了厚度，在作为脸的部位勾勒处较为深刻且有立体感的五官，不断作无意义挥舞的四肢也有了正确的模样。

在他的构思中，对方理应是洁白无瑕的，于是站立在车厢地面上的陌生人宛如一尊原世界中的大理石雕像，光滑，坚硬，而且纯净。

枯楼望见对方张开了嘴，本该显示口腔的地方却像是精灵小姐那样仅是白纹中的一部分——于是对方的肉体染上了嫩粉的色彩，视作口腔的地方也出现了血色。

眼白与瞳孔的差别也被刻意放大，对方的眼眸不再像过去雷泽尔伪装时那样洁白如雪，而是被幻想成了犹如良好天气时能够见到的那般湛蓝。

“纯白之神？”

让被召唤物“获得新生”的始作俑者似是压根没认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枯楼眼中透露着迷惘地瞅着面前的陌生人影。

这具借来的身体就像不久前在厄尔中面对着B-4348时那般动弹不得，被对方彻底地压制了，这让他回忆起了见证对方的身影与自己重合的那一幕。

我是怎么、错认为是他、的呢？

B-4348的形象无法于意识海洋中被构建出来，甚至连精灵小姐圈划出来的云朵也仿佛被屏蔽在了无垠云海的其他地方。

地面上的宝蓝色挂坠自行飞起，落在了对方手中——又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安静地躺在那儿。

对方蹲下身来，同坐在座椅上的枯楼保持相对一致的高度。

眼前的陌生人还未完全长开，可以说处于“少年”的人生阶段，他咧开嘴冲着枯楼露出意料之外的笑容，并不可怖，也不会令枯楼莫名感到胆颤心惊。

“我是来……”

枯楼听见对方那么说道，声音传入他耳中后被扭曲了，变得同对方的面貌一样令自己认为并不熟悉。

云海之上飘浮着难以数清的各色碎片，它们并不会自行于底下的云层进行融合，位于里侧的意识体正站在它们之中，似是完全没能发觉它们相较于第一批出现的那几枚而言变得更加多且收拾困难了。

“……帮助你的。”

表侧的枯楼将完整的话语收录进了意识海洋中。

“咔嚓”一声，他听见了某件事物崩坏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