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劲的挥手动作,笨拙而僵硬。
直看得几步之外的李凝思,有些懵了。
任何人从洗手间出来,遇上有人朝他像是接机一般地挥手致意,都会懵的。
这种情况下,李凝思自然不会傻到也对着尤劲挥手。
但是,李凝思的背后,却升起了一条胳膊,对着尤劲挥动了起来。
李凝思的背上,当然不会突然长出一只手,随即传来的招呼声,更不是李凝思的声音:“夜猫!”
谁的手,谁的声音,尤劲清楚得很。
尤劲的脸上,霎时生出了一层阴霾。
其实,当初尤劲已经引起了李凝思的注意,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也和李凝思背后那位有所关系。
那时,尤劲面对越走越近的李凝思,确实紧张得说不出话......但他对着李凝思挥手,就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
毕竟,招呼完别人却什么都不说,也是件很难堪的事。同样难堪,还不如试着大胆说出想说的。
偏偏那会,晚于李凝思几步从洗手间方向走出的另一个人,以为尤劲是朝他挥手,便也对着尤劲挥手招呼了起来......
本来,哆嗦得话都讲不出的尤劲,挥手那刻,有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可是,李凝思背后那人一回应尤劲,就等于给了尤劲一条退路。
当时已然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尤劲,在看到退路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避。
所以,那一次的错过,尽管尤劲在整个过程中内心都很纠结,可展现出来的表象,却很自然:
尤劲,先是朝着李凝思挥手,李凝思也在第一时间反应到那是在招呼她。
然后,尤劲望着面带疑惑的李凝思,正纠结着如何开口之时,走在李凝思身后的那个人,挥手招呼了尤劲一声“夜猫”。
接着,尤劲就将那声“夜猫”当成了自己退缩的台阶,违心地将自己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离开了李凝思的脸,移向了李凝思身后那位招呼自己的人,笑着回应道:“小小!”
那一刻,尤劲装得好像自己本来就是对着那个“小小”在打招呼,倒把李凝思的疑惑表情,变成了李凝思单方面的误会。
而在此时此刻,那个“小小”,竟以和当初同样的方式,现身“搅局”了。
另一方面,现在“重来一遍”的机会来了,尤劲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凝思,虽没像前一次那般去回应小小,但仍是不知如何去对李凝思开口。
更要命的是,此时李凝思听到背后有人招呼尤劲,似乎也认为尤劲挥手招呼的对象,是她背后的人。
于是,李凝思收回了疑惑的对望,埋头前行。
愣神间,尤劲眼睁睁地望着李凝思绕开自己,走向了他背后......
而那个搅局的小小,身形则完全显露在了尤劲面前。
“小小”和“夜猫”一样,都是外号,他的真名,叫罗笑潇。
见尤劲终于看向了自己,小小的脸上,绽开了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当初,尤劲也回以小小一个同样温暖的微笑,随即两人便寒暄了起来。
可到了今次,尤劲回赠那个微笑的,是一个看傻瓜似的表情:“夜什么猫,夜猫是你叫的?”
这句尽是不满的嘲讽过后,尤劲只觉得心中的紧张,似乎淡去了一些。
接着,尤劲猛然意识到机会即将又一次错失......他不再去管被呛得不知所措的小小,回眼就找李凝思。
李凝思,正走到包厢门口。
她刚要抬手推门,就听到背后的尤劲喊了声:“李凝思!”
为了掩饰紧张,尤劲喊得很大声,大声得把李凝思吓了一跳。
就见一贯沉稳的李凝思回过脸来时,居然也有些紧张的样子。
消除紧张的最好良药,便是看到对手也在紧张。
尤劲胸中的胆气,在李凝思那闪烁的眼神中,逐渐回来了。
再开口时,尤劲的话语,已带着调侃:“李小姐好大的架子,我那么隆重地给你打招呼,你居然装作没看到。”
李凝思是被吓了一跳,却也仅仅是一跳。
听着尤劲的挤兑,她的脸上,带出了真诚得让对方不得不原谅的抱歉神情:“我以为,你是和小小打招呼。”
尤劲摇摇头:“我是有话想问你。”
也不等李凝思问“是什么话”,尤劲便迈开步子,朝着包厢门口走了过去。
气定神闲后,尤劲忽然觉得当时的紧张,实在是多余。
静心想来,他要问的话,就算被拒绝了,也不至于有多难堪。
走到李凝思面前,尤劲深吸了一口气,把表情调整到他觉得最诚恳的状态后,才轻声问道:“聚会结束后,你有别的事吗?”
这次聚会,第一场是午饭,第二场是KTV,没有第三场。
眼见李凝思有些犹疑,尤劲补了一句:“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
李凝思定定地望了尤劲片刻,眼神又闪烁了几下,才轻声回道:“嗯......但是不能太晚,我要八点前回家的。”
尤劲的心,再一次狂跳了起来。这一阵狂跳,是狂喜。
他都顾不得去掩饰什么,便喜形于色地追问道:“你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答应了?”
“简简单单?”李凝思不禁莞尔,“难道应该隆重些,就像你刚才那样?”
说着,李凝思还学了一下尤劲方才僵硬的挥手动作。
看着眼前李凝思那可爱的样子,一种幸福到接近于极乐的傻笑,浮现在了尤劲脸上。
直到李凝思推门回到包厢中,尤劲才回转身,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小小,此时还呆立在原地,见到尤劲走来,小小显然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尤劲就像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一样,面无表情地进了洗手间。
找了一个空的隔间,尤劲走了进去。
插上门以后,他长舒了一口气,算是放下了紧绷的神经。
而后,他竟有些哽咽。
原来,梦想在当初,生生就是被自己放走了。
他不能肯定,这一次“重来一遍”,到底是一场黄粱美梦,还是真正的重新来过。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错过任何不愿错过的。
此时的哽咽,并非再是追悔,那是他把握住重来机会后的喜极而泣。
很多事情的细节,在不同的结果之下,回想起来的心情也会不同。
此时的尤劲又觉得,自己在前一次讲不出共进晚餐的邀请,实属情有可原。
毕竟在九零年代,一个男生开口请一个女生吃饭,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同样,女生如果答应邀请,往往代表她能答应的,远不止吃一顿饭。
想到这里,尤劲更是喜不自胜了。
摸摸口袋,果真带着一盒烟。掏出一支叼上才吸了一口,尤劲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再仔细一看烟盒,居然是希尔顿,连焦油量都没标注的老希尔顿。
天啊,那时居然敢抽这种烟......
看着烟梢冒出那棕黑色的烟雾,尤劲吓得赶紧把烟头扔进了水坑。
抹了抹湿润的两眼,他出了隔间,在水槽前,畅快地洗了把脸。
而后,他便对着水槽后的镜子,久久地凝望起来。
镜中的那张脸,稚气未退。并非奶油小生型的尤劲,只觉得比起这张十七岁的脸,还是二十年后长得更入眼些。
看着自己这年少轻狂时的打扮,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烫过的发型,已然忘了自己当年是模仿哪位艺人了。此时看来,神似爱因斯坦。
衣裤,虽说并不是很符合年龄,倒还看得过去。白色短袖衬衣,束在卡其裤内,脚踩一双至今他都一直会选购的高帮系带皮鞋。
范思哲的皮带头,亮闪闪的。
皮带上的装备,不是一般的丰富:左侧,挂着一个掌中宝手机套,右侧,挂着个牛皮的芝宝打火机套,后侧,还拴了根连着钥匙包的铁链......
这些东西......为什么要挂在皮带上呢?
再看到手腕上那块黑水鬼,尤劲不由地捂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