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害怕面对家人,凌晨是个回家的好钟点。
路上,尤劲便开始自我消化心中的不忍。
他想着,于重来之前,心尚未寄托在李凝思身上时,自己对娃哈哈,都是从不冷不热,慢慢变成只冷不热。
如今的当断则断,对自己、对她,应算是好事。
只是,有时想通透一些道理时,就像丧亲时被鼓励“坚强一些”那样,心知是该如此,可该难过的,还是照样难过。
好在,只要多去想想李凝思,心中的各种不快,就会淡一些。
轻轻打开家门,回屋刚躺下,尤劲又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床上抬起手,一下捏住了天花板上两只叠在一起的飞蛾,喃喃道:“我一本正经地回家一个人睡,不是来看你们秀恩爱的......”
而后,他缓缓环视了一遍这个二十年前自己的房间。
显像管彩电、影碟机,还有床头柜上的CD随身听……这些充满时代感的电器,都让他有种莫名的感动。
能让尤劲怀念的,也就是这些了。
什么游戏机、明星海报之类的,在这个家中均属禁品。他初中时养的那只乌龟,都会在父亲讲到兴起时,变成玩物丧志的物证。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怀旧。
按钟点,此时已是尤劲回溯到99年的第二天。实际,总共也就度过了十几小时而已。
可这十几个小时,因为来自那说不清算是未来还是曾经的意志,他已经做出了很多不一样的事。
先是大胆邀约了李凝思,并在短短的三个小时中,把两人的关系变得拥有无限可能。
到家后,他在马阿姨家这一闹,势必也会改变自己在父母眼中的固有印象。
尤劲并不担心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毕竟亲子关系,不是这种破事就能搅黄的。
回想自己这一闹,他甚至还有些窃喜。他只希望这件事过后,父母可以对他“放弃治疗”。
唯有与娃哈哈分手这件事,不能去想。
偏偏在这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翻开手机:收到一条新信息。
进入短信页,扎眼的“老婆”两字,让尤劲一怔。
他知道这是谁发来的信息,可他本就乱如麻的心结中,此时又多了一个名字:谢芊芊。
这十几个小时中,尤劲从绝对自我的角度,搭上了李凝思,挥别了仲妤......而那个陪着自己渡过难关的谢芊芊,他到这会才想起来。
想到自己在这重来之后的计划中并没有谢芊芊的位置时,一种更甚于舍弃娃哈哈时的愧疚感,狠狠揪起了尤劲的心。
这段婚姻,比起与娃哈哈之间的恋情,密实太多。
就算尤劲不停地用“现在她都不知道我是谁”来慰藉自己,都无法释然。
只有想到后期的谢芊芊,那令他无法忍受的疑神疑鬼,尤劲才长叹了一口气:与其好聚好散,不如不聚好些......
犹豫着,尤劲还是点开了那条“老婆”发来的短信。
“睡了吗?”
尤劲睡不着,他知道娃哈哈亦睡不着。
“没有。”
“在干嘛?”这条,是秒回。
尤劲的手指,则条件反射一般地,在九宫格上打出了个“想你”,并按下了发送......
看着屏幕上“消息已发送”的字样,反应过来的尤劲,瞬间变得面如死灰。
又是秒回:“>_<臭喵喵!”
再一条:“就知道你是在吓唬我!”
然后是:“哭死我了!”
当初的短信息,在收件箱里一条就是一条,并不会把一个号码发来的所有信息归在一起。
尤劲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婆”发来的信息越来越多,却毫无办法。
回一条“发错了”?
还是先将错就错?
自问这两种选择,与其说是哪种好些,还不如说是哪种混蛋些。
更让尤劲在意的是,在他看着一条条嗔怪的短信时,竟有些欣喜。
这欣喜感,就好像先前那次分手纯属误会,这会误会被消除了似的。
再一想,刚才那“想你”两字,更是完完全全把自己狠下心来的那次挥别,变成了闹剧。
怎么就会输入“想你”的?
手误?还是心误?
五分钟时间,大概每隔二三十秒,手机就会振动一下。
尤劲一直没回,电话就直接拨过来了。
按下接听,还没把听筒放到耳边,就能听到那头的仲妤那句“你什么意思”。
随即,又是连珠炮似的“说呀”之类的催促话。
良久之后,尤劲干咳一声,待得听筒中的声音安静下来,他才将手机贴到脸上:“我说的想你,是想你别再为我难过。”
电话那头持续了一阵沉默,尤劲听得出仲妤那几度想开口前的吸气声......最终,听筒中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这下,算不算了结了呢?
回想今日这钝刀割人般的分手过程,尤劲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下。
这个过程中,他唯一心安的,是没跟着仲妤再去到酒店或住处。
否则,是分不开了......
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尤劲又被起床的倪小芬叫醒了。
“今天我下班回来,你和我一起去马阿姨家道歉,听到没有?!”
尤劲在昏昏沉沉中,随口“嗯”了一声,倪小芬就走了。
听到关门声,尤劲又把倪小芬刚才的话过了一遍脑,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道歉?我道个屁的歉……
不过,尤劲也不打算大清早就和母亲去争论什么,拖到晚上再说吧。
再一合眼,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
七月底,自是在暑假期间,所以这一觉没有影响到正事。
洗漱完吃了点东西,倪小芬就回来了。
倪小芬也是雷厉风行,一放下包,就冲进尤劲的房间:“走,去道歉。”
尤劲尽量让抵触的情绪不要过份明显,小声回了句:“不去。”
“我再问你一遍,去不去!”
听到倪小芬的爆喝,尤劲明白不把话说开,是过不了关的:“为什么要去?为了你的面子?”
看到尤劲毫不躲闪的目光,倪小芬不禁愣住了。
“那女人告我的刁状,就是喜欢看你当众教训我的白戏。”尤劲叹了口气,“妈,我们免费给邻居看了十几年的丑剧了,该停停了。”
“你以为,别人看你当众扇我脸,会佩服你会教孩子?”说到这里,尤劲的情绪也不再平静,“他们是在看笑话!你、我、我们家,在他们眼里,早就成了笑话!”
面对儿子的正式反抗,倪小芬目瞪口呆。
更重要的是,她概念中多年来对外展示的严格家教,被儿子全盘否定,彻彻底底地否定成了丑剧笑话。
而在这时,尤荣的声音响起了:“尤劲啊,你不认识自己错误的根源,倒计较妈妈教育你的方式方法。这种态度,是永远改正不了错误的。”
尤荣和倪小芬本是一个单位,他只是锁了下自行车,才稍晚片刻进屋。刚才尤劲的话,他是听全了。
倪小芬本已被儿子的意外反击呛得措手不及,此时一听丈夫的话,她又觉得:对啊,是你有错在先,哪里轮得到你个有罪之人来计较我的教育方式?
于是,倪小芬本已有些崩塌的信念,瞬间又牢固了起来:“跟我去道歉,现在就去!”
与此同时,尤荣也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自己有问题,就没有资格去计较别人,等你什么时候无可挑剔了,谁还来告你状,谁还来......”
尤劲听着这二重唱,一言不发地整了整衣服,他将手机拔下充电器往包里一塞,而后说了句:“上班去了。”
接着,他就在父母不可理解的目光中,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