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早晨,尤劲一想明白缘由,立时便有一腔怒火直顶脑门。
凌晨四点一条短信,不说商量吧,就算是命令,也没得到自己的答复确认......丁毅以此来给尤劲扣一顶“不服从安排”的帽子,怎么可能让尤劲服气。
道理,总是站在权力这一边的。可这一点,当初的尤劲尚不明白。
他在家里受点委屈,可以用普世的伦理道德来说服自己忍下。而他在RJ的兼职中,因为周老板的赏识,也没什么气受。
更何况,在内保的工作过程中,他见识过的场面多了。
尤劲实在想不通,一个狗屁柜组长,有什么底气敢这样无理取闹?
他到现在还记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后,自己再拨出那个商场号码时,手在剧烈地颤抖。
这颤抖,纯粹源自愤怒。
“您好,第一百货。”
“转照相器材部。”
幸亏商场电话还有总机转接,使得尤劲在转接过程中,暂时稳住了一触即发的怒火。
待听到听筒中那声丁毅说出的“你好”时,尤劲的声音已然不带任何情绪:“丁毅,是吧?”
“哪位?”丁毅并未立刻听出尤劲的声音。
尤劲没有立即告知身份,而是接着冷冰冰地说道:“明天,我照样来上班,要是有人告诉我不该来的,我保证你下班时走不出更衣室。”
说到这里,听着电话那头的丁毅像是要开口说什么,尤劲直接就挂了电话。
平心而论,当初这样的处理方式,很不高明。十个领导被下属这样电话中威胁一句,顶多有一个会被唬住。
偏偏丁毅,就是会被唬住的那个。
那一天的次日,尤劲再去上班,一切如常。在那以后,尤劲成了丁毅眼中的透明人,再无刁难,亦再无交流。
回到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结结巴巴训导大家的丁毅,尤劲真希望时间可以快进到自己威胁过他之后,省得重新再被操练一遍。
例行该说的话都说完后,丁毅还是要安排一下两位新报到的实习生。
他先看了一眼那位女生,方才趾高气昂的神情,忽地变成了一种三分温柔七分猥琐的样子:“小姑娘,你叫......叫什么?”
尤劲本以为那女生会被丁毅这种嫖客一般的吃相吓到,可那女生并不是省油的灯。
她露出了很是老练的一笑,娇声娇气地回答道:“我叫刘若囡。”
“啊?刘囡囡?”丁毅很假地装出了听错的样子。
“囡囡”于淞海人口中,就是和宝宝、宝贝差不多的昵称。
刘若囡继续着老练的笑:“是刘若囡,不过,熟悉的人,一般就是叫我刘囡囡。”
丁毅也维持着嫖客的表情:“哦,那么刘囡囡,你今......今天开始就是这位崔姐的徒弟,有什么不懂多......多问。”
崔姐,即是这个柜组中那位女性店方营业员,她见刘若囡在向自己微笑点头,便也点头回应了一下。
随后,丁毅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直接来问我,也是可以的。”
可当丁毅将脸转向尤劲后,那嫖客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扫黄组的表情。
当初尤劲之所以懒得搭理丁毅,只因丁毅正是这种赤裸裸的垃圾货色。
坏人,尤劲并不完全讨厌,严格来讲,他自己也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好人。
其实,像丁毅这种完全不懂掩饰自己低劣品行的坏人,并不算是危险的人。
可问题是,他纵情展现自我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东西,会令人极其恶心。
好比让一个要面子的人做选择题:如果脸上必然会被仇家拍上一样东西,希望是屎还是砖?
答案一定是:砖。
而像尤劲这样有着交往洁癖的人,是宁可在险恶人心间走钢丝,也不愿和丁毅这种下三滥有所瓜葛。
所以,就算此时有了足够成熟的心智,尤劲仍然无法想象自己与丁毅之间其乐融融的场面。
尤劲被丁毅的变脸恶心到愣神之时,丁毅就一直懒洋洋地瞥着尤劲。
丁毅的意思,显然是:自己报上名来,我懒得问你。
见尤劲没反应,丁毅才不太满意地问了句:“你呢?”
在重来之前,与尤劲一同分配到此处的,是个男生。因此在当初第一次晨会中,丁毅的表现还没像今次这样有着巨大反差。
但即便尤劲现在依然没有与丁毅交好的意愿,他也不想加快自己让丁毅看不顺眼的节奏。
因此,他赶紧调整好了情绪:“大家好,我叫尤劲。”
“你......你也姓刘?”
“领导,不是刘,是尤。”
尤劲可以完全确定丁毅这是耳背,而非是和自己调笑,毕竟他实在不觉得丁毅会有兴趣和自己开玩笑。
“哦,尤......张小芳,你带......带一下他。”
尤劲身边,一个老男人“嗯”了一声。也就是尤劲已经知道“张小芳”是个男人,才没像曾经那次一样露出了片刻的惊讶。
这位名曰张小芳的,即是柜组中那个男的店方营业员。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工作一天休息一天。与他们隔天翻班的,是另一组人。
另一组,尤劲暂时没什么机会接触。他现在所在的这组,是以丁毅坐镇办公室,张小芳和崔姐两位店方员工现场指挥,其余的品牌方导购,则以前面三位“为尊”。
随着一声“散会”,丁毅独自进了办公室,其余众人则分布到了各个品牌的柜台后。
一脚踏进办公室的丁毅,忽然折回身,他笑容可掬地唤了声“刘囡囡”,又像便秘般地朝着尤劲叫了声“还有你”,才做了个“进来一下”的手势。
这种毫无必要的卑劣展露,已经激发不起尤劲的不快了。他只能暗叹,暗叹丁毅的父母上一世究竟犯下什么罪过,才能生出这种人渣。
让尤劲和刘若囡去办公室,是为了发工牌给两人。
实习生,并没有商场制服,他们只需要穿着校服,戴上工牌即可。尤劲就读的中专,男女生的校服都是西服,男装藏青色,女装绛红色。
尤劲记得,身上这套西装校服的价格,是380块。
他不知道380块的西服应该是什么品质,因为他从没买过三位数的西服。但他可以确定,当年在批发市场内花80块钱可以买到的西服,品质也远高于身上这件。
今早穿上这套校服时,他就在后悔没在暑假期间定做一套做工稍看得过去些的同款。
丁毅从抽屉中拿出两枚工牌,其中一枚看起来很新的,自然被他一脸贱笑地交给了刘若囡:“不许弄......弄丢哦。”
剩下一枚脏兮兮的躺在办公桌上,丁毅都懒得递给尤劲,他对尤劲“喏”了一声,意思是:自己拿。
看着两位实习生戴上工牌,丁毅对刘若囡鼓励了句“好好上班”,便示意其可以走了。
随即,丁毅低头拿起报纸:“那个谁,地......地扫一下。”
站在一边的尤劲听到这句,瞳孔猛地一收。他忽然想起,上一次首日早会后,领完工牌的他,也被叫住了扫地。
扫地,其实无所谓,让尤劲变色的,是丁毅吩咐其扫地同时做出的动作:将桌上烟灰缸里的烟头,直接往地上一倒!
当初的尤劲,在丁毅作出这个动作后,便一直站在丁毅身后没动。直到丁毅回头说了句“愣着干嘛”,尤劲才强压怒火,把地上清理干净。
那时,真正17岁的尤劲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傻缺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把烟灰缸倒了,而非要这样恶整一番。
也许正是当时尤劲在清扫时的不善表情,才让丁毅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看尤劲不顺眼。
如今,再次面对这个局面,尤劲已然明白,丁毅这是在给他这个新人下马威。
而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他本以为丁毅的这个举动,是个偶然行为。
可再想想,他又想通了:一个垃圾到极点的人,如果在某个节点没做垃圾事,那才是偶然行为。
就好比,有的人早上出门点起烟,吸完第一口总要随地吐口痰一样......成习惯了,偶然也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