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高昂的情绪没有冲昏倪克林的头脑，他拿到刘善青给他的县里今年各个公社的生产报告的时候，内心甚至隐隐有些担心。他是家里的老大，在参加革命之前经常和父亲下地做些农活，他也知道庄稼人在地里刨食的不容易。他仍然记得，以前的生产力低下，好的年景每亩地能有五六百斤的收成，坏的年景两三百斤甚至颗粒无收。看到桌子上放着的报告上写着亩产上千斤，还有的几千斤的，他陷入了沉思，即使是生产力提升了，可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飞跃。

“善青啊，你看这数据正常吗？”倪克林看完报告后，找来副县长刘善青讨论这件事。“这些都是每个公社今年报上来的，应该不至于不正常吧，你没看最近报纸上的报道嘛，现在生产力大大提升了，有的公社已经实现了亩产万斤。”“哦。”听完刘善青的说法，倪克林轻轻地哦了一声，报纸上的报道他自然看到过。最近，各种生产喜报纷至沓来，敲锣打鼓欢庆的人们，让他深切感受到了这新生政权的活力，也让他体会到人们的狂热。

刘善青走了之后，他又让自己的秘书小张把往年的生产资料找了出来，他认认真真核实着每年的生产情况，大体上每年会有增长，但是也有不好的年份，可他发觉今年的生产情况极度不正常，于是他决定还是到下面的各个公社走走。

倪克林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下乡视察，而是选择和秘书小李一起微服私访。正值生产大炼钢进行到火热的阶段，一路上，倪克林都会看到报喜的人群，我们公社这个月炼了两百斤钢铁，你们这不算多，我们炼了将近五百斤。“炼钢元帅”胸前挂着大红花，走在队伍前面，欢天喜地的人群敲锣打鼓，还时不时拿出鞭炮庆祝。

偶尔庆祝的人群经过，倪克林就会凑上去问今年收成的事情，他确确实实听到的亩产千斤、亩产几千斤。“那你们上交到县里的有多少？”倪克林耐心地询问着。“基本上都上交了。”“那你们吃什么？”“宁愿自己少吃点，也要为国家多贡献一点！”这一路走来，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情况，倪克林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的疑虑是不是真的，大家生产热情这么高，也许真的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可是当他真正深入到乡村，他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美好。

倪克林和秘书小张走进一处村子里，看到一家人正在办理丧事，呜咽的唢呐声在一片哀嚎声中响彻云霄，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前，几个披麻戴孝的人跪在地上痛哭着，倪克林经过询问才知道这家老人因为没有吃的被活活饿死。“不是说今年粮食大丰收，亩产几千斤，怎么会没有吃的？”倪克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一切。“哪有什么亩产几千斤，这都是胡乱报上去的。”围观的人叹了叹气说着，“这报的多，自然上交的也多，留给我们的自然就没有多少了，现在好多人只能四处挖野菜充饥。”

倪克林又走访了许多村子，发现许多地方已经没有粮食，好的地方还能挖野菜充饥，有的地方野菜没了，只能吃树叶和树皮，还有的地方没有米面粮食，糠也成了赖以充饥的食物，可糠吃下去不仅不好消化，还不好排泄，竟然有人活活被憋死。这一路走来的查访，倪克林非常痛心，他没有想到新中国成立这么久了，老百姓的生活还是过得这么艰难辛苦，在一片欣欣向荣和热闹非凡的景象下，普通百姓竟还是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