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长洲龚振麟
方子詹和李善兰一说,李善兰二话没说就把附中校舍腾出来了;还说,这妇儿医院及附属院校,也纳入特区政府医疗体系和教育体系,他马上打报告去申请编制和经费;当然,杨家掏钱赞助,再好不过,反正办教育,银子是多多益善。
芸娘是一时不等的,这边李善兰前脚搬出去了,后脚芸娘就带一大帮人进去了,好像生怕李善兰反悔似的。
芸娘现在手下本身就有二百多人,干脆一合计,男的继续留在芸娘苑工地帮忙,女的全搬进学校去了;准备设一两个艺术班就好了呐,两合适、两不耽误。
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挂牌子招生,重点是到北面难民区招人;管吃管住还教认字,六到十岁的全要;也不用签卖身契,不来的是傻子;一天不到,就招了小一千人。
就是芸娘胃口再大,也不敢再招了,没那么多老师唉。
学校里,自有人领着孩子先吃一顿饱饭,然后排队去学校澡堂洗澡、发放用具、按五十人一班分班管理,按班级分配宿舍。原来有些空旷的校园,当天就显得生机勃勃了。
大致安稳了以后,还特意搞了一个家长开放日;每个学生,家里都可以来两个人,进学校转一转,看一看。
衣衫褴褛的家长们,看完后,拿着一小袋装着一个煮鸡蛋和八个肉包子的纸袋子,欢天喜地地走了;这条件、这伙食,还有啥挑眼的,这是耗子掉进米缸里了;都说女儿托杨家的福,托官府的福,丫头们以后有的是好日子了。
缺老师,芸娘经杨孟晗一提醒,也祭出歪招。给江宁那些老姐妹、老同行们写了无数的信,说这是公家的正式官办女子学校,愿意来当老师的都收,薪水开得也好;不到一个月,两批前后来了小三十人。
还把主意打到馨馨和小梅子身上,小梅子觉得挺好玩的,愿意去;但要馨馨去,她才跟着一起去。
馨馨被芸娘缠得没办法,就跟杨孟晗问主意;杨孟晗倒是无所谓,基本持支持的态度。
还鼓励说:这实际上是杨家办的学校嘛,去吧,我的大才女,这一肚子的学问,烂在肚子里也可惜了;芸娘管事是一把好手;但办学校是要有真功夫的呐,要论做学问,还是要靠我家馨馨呐......
李家沧派来了一个懂一点妇科的西医全科医生和一个长于妇科的老中医,把自己老婆也派过来;妇儿医院的草台班子就开张了。
芸娘从自己家里那些丫头中,挑了二十多个年龄大些的,算是学员班,由李家沧的小师妹带着,边干办学。
馨馨和小梅子,在各自带小学班的同时,开了一个成人会计学班,把原来芍药居大些的女孩,不愿学医的,全塞进去,有小三十人;课程设计是一年结业。
后来沪上第一批白领丽人,都是从她们这个会计班走出去的;再后来,馨馨、小梅子成了中国经济学界的双子星座,学界泰斗,好多年都没人超越;后人写经济论文,言必称馨教授、梅教授说过什么什么云云,否则就觉得自己的文章不够分量,太没水准了......
杨孟晗从江宁回来三四天后,方子詹笑嘻嘻地领着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五十多岁老者,进了杨孟晗的办公室。
进门就嗓门很亮地说:幼鸣,终于不负所托,龚振麟龚逸夫大人,你不是惦记很久了嘛,某家给你挖来了......
龚振麟龚逸夫,是江苏长洲(今江苏吴县)人;在进入官场之前,曾长期是一名监生,科举之路走得颇为坎坷;四十岁以前,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有些潦倒。
龚振麟虽然八股文做的一般般,但喜欢研究西学,对近代西方火器制造技术兴趣颇浓。
1839年,快奔四了,龚振麟才抓住一个机缘,被任命为浙江嘉兴县县丞,一个八品小官;官小是小,但总算有俸禄了,日子能过下去了。
次年,中英鸦片战争爆发,战火很快波及到了浙江沿海地区,龚振麟在军事科技领域的专长很快便有了用武之地。
1840年夏,龚振麟被调到宁波,负责监督军中的军械制造工作。龚振麟在任职期间曾研发过新式明轮战船和新型炮架等军事装备。其中新式明轮战船,是龚振麟受英军蒸汽火轮船的启发而研制的;不过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嗯,龚大人也不知道蒸汽驱动,是个什么东东,这种所谓的新式明轮战船,形似神不似,依旧只能靠人力在底舱中踩动踏板,在水中航行。
龚老先生实际上是广大山寨界的祖师爷呐!
嗯,当然,这种土法上马的山寨版明轮战船,加上士兵的训练和作战意志薄弱,上战场后,战果是没眼看的。水师军官和士兵看到洋船靠近,根本没胆跟西洋鬼子玩排队炮毙;不是弃船落荒而逃,就是高挂白旗、举手投降。
新式炮架是龚振麟的另一项发明,同以往的旧式炮架相比,这种新式炮架可以上下左右调整射击的方位与角度,从而提高了岸防火炮在战场上的灵活性。
龚振麟的诸多成就中,最令人称道的还是铁模铸炮法。当时在英军的屡屡进犯之下,沿海各地防务吃紧,这就要求铸炮速度必须加快,而传统的泥模铸炮法,却无法满足这一需求。
因为用泥模铸炮,必须要等到泥质模具被完全烘干,才可以进行;否则的话,铸出的火炮,炮身将带有蜂窝状孔穴;这种空穴,会导致火炮的射击时出现炸膛事故。而一具铸炮泥模从制作成型到完全烘干,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并且每一具泥模只能铸造一门炮,无法重复利用。这使得当时的清军,迫切需要一种新的铸炮方法,以替代费时费料的泥模铸炮法。
经过了反复的探索求证,龚振麟在中国传统的铁范铸造工艺的基础上,发明了铁模铸炮法。同泥模铸炮法相比,铁模铸炮法工艺更为简单,成本更为低廉,铸炮周期进一步缩短。更可贵的是,铁模铸炮法,解决了泥制模具铸炮易于出现蜂窝状孔穴的难题,从而使火炮的安全性和质量大为提高。
龚振麟发明的铁模铸炮法在中国科技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该铸炮法领先于同时代的西方30年,是近代中国少有的居于世界前沿的先进科技成就。铁模铸炮法在当时获得了很高的社会评价,时人曾称赞道:“其法至简,其用最便,一工收数百工之利,一炮省数十倍之资。且旋铸旋出,不延时日,无瑕无疵,自然光滑,事半功倍,利用无穷,辟众论之导轨,开千古之法门,其有裨于国家武备者,岂浅鲜哉!”
由于我大清在国防军备领域的全方位落后,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最终未能改变我大清在鸦片战争中失败的命运。嗯,军事工业是一个体系,再好的大炮,没有好的炮弹,也是白瞎呀;有了好炮弹,没有现代物理弹道学、测量学为基础的炮兵射击学指导下,训练出来的专业炮兵,还是白瞎呀。
不过龚振麟的生平事迹,依旧向世人昭示了中国人卓越的才智,也对后人具有巨大的垂范意义。中国人的才智,并不比别人差;差就差在国家体制和全体国民的观念意识,满本位的八旗体制和钳制思想的犬儒理学,让中国的科技总体水平,与世界强国差距越来越大。
或者,不客气的说,由于儒生们两千多年来,孜孜不倦的挥舞着辟邪剑法;我大中华,科技从来就被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所有的科技成果,都是碎片化的;传承也成问题,一如中医学,还喜欢各家各户藏着掖着,藏着藏着,还没了、散逸了、消失了;偶尔,只有某位文人墨客的笔记闲章中,语焉不详的片言只语;让后人多少知道,还有过这么回事。
和这个时代的很多中国人一样,龚振麟的个人命运,就像卷进时代洪流中的一叶小船,无法掌握自己前进的方向;只能随波逐流,直到某天,被前方某个巨大的漩涡吞没。
在没有杨孟晗这只小蝴蝶翅膀煽动的那个时空中,1861年,李秀成带领几十万太平军进攻浙江,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所有的抵抗,都瞬间雪崩般塌陷。
时任台州知府的龚振麟,一个六十多岁的土专家,拖着羸弱的身躯,领着七拼八凑的数千乡兵团练,迎击山洪般席卷而来的太平军;结果可想而知,文不文武不武的土专家,在与太平军的战斗中,几乎全军覆没,本人也不幸阵亡。
在国家多难、外患不断的紧要之际,一代火炮大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了内战的牺牲品,其结局不禁令人悲叹,令人扼腕。我大清用人习惯就这样,要么不待见你,谁让你科举不成呐;要么有人保举,说你是个人才,给你个官做,但没人考虑你的专业特长。火炮专家做亲民官就有点扯;一把年纪了,不管你知不知兵,只要是地方父母官,还要领兵打仗对抗匪乱,更就是儿戏、搞笑了。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大清没人有闲工夫听你说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