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山东河事之二
山东修河,不仅在四九城里闹出风潮;在齐鲁大地,掀起的风浪,就更加波澜壮阔了。
大河破堤,黄河北走;现在,缺口已经太大了,已几无堵起缺口的可能;与其现在,还在原地堵口子,把黄河继续逼向东南面的黄河故道;这样做,表面上短时间内,工程量貌似小一些。可是,鲁西南、豫东、皖北、苏北,四省相关相邻的黄河故道区域,自我大清入关以来,几乎是连年缺口,不胜其烦的,没完没了的呀。
而且,向东南下行,入海的距离要长不少;而且,沿途河床已经淤积了大几百年了,尤其是我大清之后,悬河现象日趋明显;悬河之下,又年年破堤,更加难堵难治;与其年年破来年年补,年年忙来年年苦;不如下个狠心,长痛不如短痛,重起炉灶开新河。
以前,这么说话,肯定惹人追着打的;我鲁北暴脾气的山东银,才不会答应呐。
可是现在,情况起变化了,可以小秃子当和尚,就汤下面了汕;也许,从这边弄一条新河道,就河道的稳定性来说,短期内,反而会好很多,比南面的黄河故道,肯定会安生很多年的;至于再过几百年之后,黄河会不会又发神经,又一次改道,再拐到南面去,咱还用操那么老远的心吗?
嗯,但不管什么方案,归根到底,总要有人牵头,带着大家好好做起,才行的汕。
就这么摆在这,无人经管,任滔滔黄河之水,肆意流淌;蒙起眼睛,当着没这回事,这怎么行呢?
大家都知道,把这千里河堤修起来,这肯定是花好大好大一笔钱的,这傻子都知道;也知道,这是谁家也掏不起的;一分钱还憋到英雄汉呐,这一大票钱,谁也没有,财神菩萨家都不一定有。
光埋怨巡抚大人觉罗.崇恩废物无能,治省无方,也是不讲道理的。
嗯,这么大一笔钱,他老兄,也不可能从饭碗里,给吃出来的呀!
可是,就在大家彻底绝望了,这世道这么兵荒马乱的,觉得这黄河,在有生之年,或许都不一定有机会修起来的时候。却在江湖上,传出来一个美丽的传说,像一股和煦的春风,吹暖了齐鲁大地,吹热了每一个山东老少爷们的胸腔。
借钱修河、拿矿抵债!
你说啥?啊哟,这确实是个好思路、好点子,是啵,大哥?
听说,今年安徽庐州府,也是遭遇多少年碰不到的重大旱灾,田地里也是几乎颗粒无收;搁以往,按常理,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呐。可是,人家两江总督杨安卿大人,就是点子多,愣是想出来一个“无中生有”的法子;嗯,就是“贷款买粮”汕。这么大一次吓死人的旱灾,庐州竟然就没饿死一个人。嗯,人家还有余力,在胶澳,帮助俺们山东人赈灾,救济俺们山东银呐。嗯,山东今年这么大灾情,只要从水里跑出来了,后来饿死冻死的人,你说,是不是就没几个吧?
这事,杨家同样也功不可没呐。嗯,老哥,你说说,俺们不信定远杨家,那你还能信谁去?
消息,先是从胶澳的难民口中,流传出来的;因为,去国离乡,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心里永远的痛,都是沉甸甸的。可是,这破堤的黄河,像一条巨大的恶龙,在鲁北大地,来来回回地翻滚咆哮;没有谁能够抵抗得了,这大河滔滔,年年岁岁来祸害不止。
只能走,只能含着眼泪离开,去远方,去未知的远方,才能给全家老小,找一条活路。
可是,现在有人在说,至少,不需要大家伙全部都走了;可以有相当一部分人,可以留下来;老少爷们,苦上几年,费点劲用点心,慢慢把河堤修好了;嗯,俺们家乡,也许,再细心打理个十年、二十年,把这淤沙地好好细心地饲弄个十几、二十年;这鲁北家乡,还会是老辈子记忆中的那个家乡,还是我山东人魂牵梦萦的鲁北粮仓。
至于说,这修河需要的海量的银子,有人愿意出钱先垫上汕;就如两江救灾一样,俺们拿山东地底下的矿藏顶账;嗯,就不需要各家费劲巴拉地,再凑份子,现拿银子了。
苍天保佑,佛祖保佑,还有这好事,不是天上掉馅饼嘛;嗯,你掐一下我,我这不是在做春秋大梦?
等再三确认,这是有鼻子有眼的真事;哗,一下子就开了锅了,群情激动;没有人能够顶得住,这个说法的诱惑。
于是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少爷们闲暇时,一坐到一起,就爱拉呱说这事,一说就说道大半夜;甚至,说到后来,大家都还是有几分不信,将信将疑的;嗯,谁会这么憨不溜叽的,这么实在涅?嗯,比俺们山东人还实在几分捏?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后来,传出准话来了,是杨家领着一帮徽商,过来给山东乡亲们帮忙来了。
大家一听,对杨家的印象就更好了;本身,胶澳赈灾,活人无数,杨家已是万家生佛了;现在说,杨家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要彻底帮山东,把这千里黄河大堤,修好之后才算完事。
谁听着,都是心头一热;嗯,杨家说的事,肯定是有谱的。在难民营里的各家各户老少爷们的心头,立马阴翳都散去不少,心情阳光了许多,都不觉得这苦熬苦捱的日子,有那么漫长,那么难以忍受了。
嗯,难民营长屋的管事的,听上面说了,就等着什么时候,那个朝庭劳什子军机处,把细则章程条文批下来,事情就基本成了,这好消息就算尘埃落定了;嗯,杨家肯定是说话算话的,说拿钱肯定到时就会拿钱的;从现在开始往后,俺们且等几天就是了。
本来,大家欢欣鼓舞地,等呀等的;可是,后来,好事多磨,事与愿违;慢慢从北边京城,传出来的消息,却越来越不是味了。
先是有人说,旗人想伸手捞好处,不给抽水个两三成,就不让你借钱修河堤;这就让大家,都接受不了了。
如果是从上面拨银子,你雁过拔毛,从某种意义上讲,勉强说得过去;因为,这银子,给谁不给谁,给哪个省不给哪个省,那是需要交情的;反正是上面拨下来的,你分润一点,也说得过去,我等咬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山东借钱修河,你还要雁过拔毛,过路拦腰砍一刀;就说不过去了,没天理了;而且,这数额巨大,他们按原来的比例,能拿走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听说,修河借款,总额可能有两三亿两白银;按这个比例抽水,那可是大几千万两银子;这样,你四九城的旗大爷,按人头每人都能分个百把十两的,顶上好多年的旗饷了,那不得一下子肥死了?
我呸!想得倒美!
遮莫没人性的想法,你们都能从心底冒出来,你等还是人吗?
可是,老哥唉,听说,要是俺们山东银板着不给;这修河的最后细则章程,可就永世下不来了;嗯,脖子等长了,都是没用的,旗大爷才没那副好心肠呐。
于是,大家觉得,这老天又是阴沉沉的了,太阳晒在身上,都不暖和了。唉,在我这狗日的鸟大清,这真没法讲理了。
在往后,出来的说法,就更奇葩了。
嗯,听说,山东修河准备要借的这钱吧,是要从杨家那边借的;那么,杨家的手,就乘机伸进山东了;这是杨家别有用心,故意跟山东百姓买好的呀;那个啥,是万万不可以的;嗯,你们难道不知道,春秋时田氏代齐的典故么?
嗯,山东借钱修河,还可以商量,只要抽个水,就什么都好说了;但是借杨家的钱,哪怕利息再便宜,滴个就是不可以的,没得商量滴!
这话说得,有点故意挖坑了。
是的呐,除掉杨家和他们身后的徽商,谁又能拿得出这一大笔钱呢?谁有肯拿这一大笔钱呢?
嗷,借钱你要砍一刀,还不许跟杨家借;这特么的,不是活活地两头堵嘛;就是让俺们山东人,这大活人生生让尿给憋死嘛!
听着风声的山东老少爷们,越想越有点气不顺,气不打一处来了;特么的,我们容易吗?我们都这么难了,你们这帮四九城的灰孙子,还这么折腾我们,你们还是人吗?
巡抚觉罗.崇恩,最近几个月,日子过得恨不顺心;都好长时间了,不敢带着狐朋狗友,上大明湖边,吟诗作对,饮酒唱和了。现在,各地衙狱,也消极怠工了;再不肯拿着水火棍,抹下脸来,凶神恶煞地四处收税了;况且,各地各村各寨的本地民团,也凶得很,逼急了,人家真敢拿着锄头、铁叉跟你拼命的。
收不上来税银税粮,连巡抚衙门本身的开支,都有问题了;就更谈不上什么劳什子赈济救灾了。
嗯,也早就听说了,朝庭户部的库房,也是空空如也,都能跑老鼠了;给朝庭上书,也是白费力气,白讨人嫌,还容易落下一个不懂事、没担当的坏名声。
所以,巡抚觉罗.崇恩干脆来个无为而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嗯,这话有点绕,说白了,就是更加放羊了呗......
自从传出贷款修河的风声后,巡抚觉罗.崇恩也觉得,这至少不是一件坏事。既然朝庭没钱修,山东地方也拿不出银子来无力修;那就不妨广开门路,借钱修堤嘛;什么时候等咱有钱了,再慢慢还嘛。
嗯,钱借来了,进了咱的口袋,咱可就是大爷了;特么的,这点小弯弯绕,尔等不会像个初哥似的,傻傻不知道吧?
这好事,上哪找去?
可是,后来传出来,说即使是借钱修河,朝庭也是要“过手审核”的;而且,借杨家的钱,让杨家插手山东事务,也是不可以的。
巡抚觉罗.崇恩一开始听到这个说法,还是本能地觉得,这个有一定道理;嗯,防止杨家进一步坐大,是每一个旗人,都该这么想,都该这么做的。
可是,再往细里一琢磨,觉得还是不对味,有点扯了。
特么的,你大爷的,别光说不行啊;你得拿出一个替代方案出来,说怎么怎么着才行汕;不然的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两头堵,你让我等在一线、在基层的人,还怎么办事呀?怎么把这事操持下去呀?
不过,好在巡抚觉罗.崇恩也是个潇洒人,纠结不几天,也就兀自放下了;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丢进风里;唉,大不了不出门呗,猫在后衙,还不是一样地喝小酒、听曲儿;咱自己给自己寻开心,还不成吗?
只是,后来,越来越多的闲散人,老爱往巡抚衙门前扎堆聚集,瞎议论瞎吵吵,才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些两头作难了。
可是,巡抚觉罗.崇恩,他虽然贵为宗室,也不敢贸然地捅四九城各衙门办事“潜规则”这个马蜂窝的;嗯,连皇上大万岁发话,都不一定管用;洒家一个小小的山东巡抚,就更加地不容置喙了;即使麻着胆子说了,人家也是会当成个屁,一放了之的。
可是,某一天,师爷急匆匆地冲进后衙,气喘吁吁地说的一句话,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东翁,修河这事,真要上心了;不然的话,恐怕会有新的民乱了;下面的民情,可是像要开锅的水了;指不定那一天,就把咱巡抚衙门给点了呀!
巡抚觉罗.崇恩闻言,沉默半晌,长叹一声,终于拿起笔;可是,这笔杆子拿在手中,却重似千斤呐。
这奏章写出去,真不知道,会不会是件好事唉!
李鸿章回到济南后,先是接受了沪上派来的一个专门的团队班子,这是丁心斋老大人,从各地搜罗来的水利工程人才。
在上海,还有一批外国专家;可是,在这个时节,还不能大鸣大放地,把这些外国专家派出来;因为,一旦走漏了风声,让人抓住把柄,好事就变成坏事了;而且,洋人进入内地,还是不得了的大坏事;借着这个理由,弹章满天飞,说不定就把你头上的乌纱帽给一撸到底了;不杀头抄家进大狱,都算是客气的,都算是爱新觉罗家皇恩浩荡了。
所以,请来的外国专家,只能呆在上海;做一些后台分析和工程设计方案技术指导工作。现场的事,他们是无法直接插手帮忙的。
李鸿章这一段时间内,和驻节济宁的东河河道总督李均老大人,走动的也比较多;一是他那边,有着许多相关的水文资料;二是,东河河道总督衙门里,集中了这个时代,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各种工程本土土专家。
嗯,在儒学独大的中华大地,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大中华,就没有“土木工程学”这个成体系的学科门派了;曾经显赫一时的“墨家”,早就是故事里的事了。也就工部旗下河道衙门里,小猫两三只的,零零散散的,有那么几个;而且,他们也是,师父带徒弟,只会师父教的那点玩意儿;好多时候,师父说不定还会留一手,学的也是一鳞半爪的。甚至,很多“土专家”本人,都是大字不识的;对师父教的,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
有了李均大人的配合,还是好办多了;至少,表面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东河河道总督衙门的名义,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预定的河道沿途各地,开始各项勘察测量工作了。
现在,长毛被赶到了直隶、河南,山东零星的响马,不惹事也就罢了;要是敢露头、敢惹事,早早晚晚地,也会被小刘六麻子和吴长庆,挨个地全给收拾了。嗯,多凡堡和卡宴那边,正缺人手呐;只要这些半明半暗的土匪响马,被小刘六麻子和吴长庆盯上了,那就恭喜你,尔等马上就要“移民海外,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因为,山东上下各级官员衙役,在有心人鼓动下,有意识地抵制朝庭收税收粮;各地民团抗粮的风潮,也就慢慢下去了。嗯,人家都不收粮了,你还抗个蛋蛋?
但是,我大清在山东的行政管理体系,武功也给废掉了,开练“辟邪剑谱”了;慢慢真的变成,“乡民自治”、“无为而治”了。
嗯,光会嘴炮的儒生,可打不过“刘阿生”的,山东各地,都是“晁大天王”们,当家话事了。
勘察测量队一来,各地老百姓都高兴了,很多人都跟在后面看热闹;大家都知道,只要河堤修起来,现在,一片黄泛区的鲁北,又会是昔日的鲁北粮仓。
李鸿章本身,就是个爱读书、有悟性的人,这一阵子,对丁心斋老大人捎过来的各种国内外,修河工程施工要义等相关典籍,更加爱不释手;一下子,竟然看进去了;一天天琢磨下来,也成半个专业人士了;嗯,至少,能听得懂,专业的人讲的话,是几个意思了。
李二先生,现在是真用心了;他心里清楚,只有做好这件事,他在卫国军体系里的地位,就稳固了。
嗯,方子詹也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过,等河堤修好了后,至少山东成立新的师级部队,你顺理成章,就是少将师长了;或许,这后勤部副部长都有得做了;就是某年某月脱下军装,无论到哪里去任职,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是妥妥的、最起码的!
嗯,关系到升官发财,光大门楣啊;这山东河事,由不得李二先生不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