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57章 如鲠在喉(1 / 1)马驰千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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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如山,冯清水和吴玉春立即赶到西关村,走进办公楼的一间财务室内,崭新的红木家具上布满了灰尘,看上去已经长时间无人办公了。

那个会计连忙用抹布擦了擦几个凳子,冯清水他们刚坐下来,刘有才就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那个李书记,今天看上去没有了那日蛮横和粗鲁,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走上来把一条好烟放在桌子上,对会计说:“给各位领导把水倒上。”接着有扭过脸对刘有才:“刘局,咱过来我这厢坐吧。”

刘有才笑着逢迎道:“好的,老李,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李书记一看,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四平八稳地走了出去。

刘有才看了一眼提着暖瓶出去打水的会计背影,收起刚才敷衍的笑,压低声音对冯清水:“你们一队从今天正式投入检查,二队配合你们,胡局长在局里等着你们拿出满意结果,一定要查的细致些,严格些。”

冯清水没有回答。他心里完全明白在这池混水中,王八乌龟都在博弈。

刘有才调他们过来是实在逼于胡局长的要求,把工作派给二队担心交不了差,温小强工人出身,文化素质有限,再加上喜好喝酒打麻将,对税法一知半解都不够,要想查深查细查透,显然力不从心,调一队投入也是必然。但另一头还有任必长与李书记的关系又在这里摆着,这让他无形之中受到了不可回避的夹制,再加上温小强和他平时关系要好,如果能把问题查透,这当然对胡学治有了满意的交代,但不免又会让任必长反感。如果温小强能力有限不能达到预计检查效果,肯定过不了胡学治这一关,丢了全稽查分局的奖金不说,最要好的弟兄还要担责,受到影响。细算了一下,这一趟公差翻手心也好,翻手背也罢,就像老鼠钻进了风箱里,两头都得受气,这还没有提到李书记这茬,西关村可以说是四关的老大,地大物博,在冯阳县城的一半都是征的西关村的土地,不是就有人传言说,李书记曾说过,他跺跺脚,半个冯阳城都得抖三抖,可见他在冯阳县的影响和威力有多大。就拿地税局现有的在城里安家的人来说,只要是自建房的,有百分之四五十是建在西关村的界面上,当然任必长这样替西关村说话也并不显得稀奇,人家毕竟是地头蛇,他们这些盖房户的父母官。

果断把冯清水他们作为主攻,还有另一层的意思,即使将来有任必长等人私下提出不好回绝的要求,也好让冯清水来做下挡箭牌,因为他知道,冯清水绝不会因为个人因素而丢弃他那固执的依法办事理念。

在这方面,冯清水想得就不像刘有才复杂,他只知道这次检查不比寻常,胡任二位局长站的角度都不一样,刘有才是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人,温小强又是一个业务不熟悉的人,这样一来,不管谁的立场如何,既然进户检查,第一手检查结果是必须的。在他心中,谁重要也比不上税法重要,顾及谁也不能不顾及局长胡学治,既然你刘有才抽我过来,我就要认真查,就不能走过场,毕竟还有一千多块钱的年终奖在那里等着,毕竟纸上无声的数字胜于任何阴暗中的叫嚣。

接下来漫长的检查过程,艰难的对账调单核对,细致的查阅法律法规,整整查了一个星期,最后整理都整理了两天时间,这期间,所有跳的、舞的、动的,叫的都全部像蒸发了一样,任必长,刘有才和李书记基本上没有露面,不过听那个会计说,李书记经常让他到书记家去汇报检查情况,而刘有才也会偶尔给冯清水打过一个电话来打听一下检查进展。冯清水猜想,他一定是不想让任必长对他的态度过分积极产生误会。当然,冯清水也朦朦胧胧意识到一些领导们不同的心态,但要顾全大局,作为受命办事的他,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把心横下来,不管太多,只求查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向他要结果的不是胡治学,不是刘有才,更不是李书记,而是一直未露面的任必长!

任必长让他直接到任必长的办公室里来,他如实向任必长作了汇报,任必长一听,应交未交税款超过了百万,顿时心里一惊,不禁哑口无言,愣在那里,半晌不吱声。

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沉沉地问:“这个,结果准确吗?”

“每一项应税收入都调取了凭证证据并做了复印件,每项税款的计算都经过对照法律法规,认真计算,我认为是准确的。”冯清水一字一句回答,口气不容含糊,充满自信。

又是一阵沉默。冯清水可以看出来,这时间,任必长在绞尽脑汁计划他的下一步路径。显而易见,他也很矛盾,很纠结,很困惑,很无奈。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瞥了冯清水一眼,脸上挤出一丝不真实的笑容:“这件事,除了你们检查组以外,还有谁知道?”

“不知道。”冯清水自己也不知如何竟这样回答,可能这是他内心的想法,不留神自然表达了出来。

任必长显然觉得有点不解和惊诧:“不知道?”,心中不由地对冯清水产生了一种反感情绪,你是带队进户检查的首要负责人,向谁说过,向哪位领导汇报过,你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小小稽查副队长竟敢这样对他的分管领导说话,这不是目中无人是什么?

冯清水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我还没有向领导汇报过,您是第一位。”

“那就是没有?”任必长急于想知道这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不知道!”冯清水有重复了一句,接着实话实说:“检查组有四个人,大家都知情,他们都有可能向任意一位领导报告。”言外之意是要向他传达一个信息,温小强和刘有才的关系几乎大家都知道,他会不会向刘有才汇报,不得而知。

又是一阵无言,任必长像是在内心对现状进行快速评估,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对自己有利的处理方案和可行路线。

“你今天先回去,不要和任何领导汇报,明天再说好吗?”任必长就像一个放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有了以前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气度,软绵绵地对冯清水说,对冯清水的态度,少有的平易近人。

“好,我这就回去!”冯清水虽然不知道任必长的真实意图,但他有一种直觉,任必长想在第一手结果上做文章,具体是何策略,还不清楚。听了任必长的话,他站起来就向门外走去。

突然,任必长在身后叫道:“等等!”

冯清水下意识回过头来。

任必长接着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又朝冯清水摆了摆手:“你去吧!”可以看出来他想要做一件事,但又有顾虑,他的心在纠结,在斗争,在权衡。

冯清水相反地感到一阵畅快和愉悦,走出办公室,心里还在说,让你们去焦虑吧。于是,哼着小曲向家中走去,脚步异常地轻快。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常常陪伴在梦中的发小会不期而至,这个人的到来使冯清水既感到突然,又感到为难。

这个人竟然是武学兵!

一阵寒暄后,武学兵开门见山说出了他来的意思,不是别的,正是为西关村的税款而来。

他直言不讳地问冯清水,能不能把税款的事再往小压一压,把百改成个十,仅仅是把后面的小数点往前移一位就成。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万元钱来放在冯清水孩子的书桌上。

把头往冯清水的耳边伸了伸,很神秘地说:“李书记还说,只要你这次高抬贵手,现在西关村所有的空地,你看好哪一块,用手指指,就给你三分宅地,改天就可以破土动工,一切建筑事宜你靠给我就行。

对于一个从乡下来的人,在县城取得一份地基,那是多么的不容易,多么大的奢望,但是,又是来得如此简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但是,冯清水犹豫着,在艰难的抉择中做出了是使武学兵倍感遗憾和不解的选择。

他之所以选择了拒绝利益,并不是他有多么地高尚。而相反地,他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似乎又来得太突然,太轻易,这让他感到问题的严重和拖不动。再说,今天已经把检查的情况都和任必长都汇报过了,如果擅自做出调整和减少的话,这不是自己出卖自己吗?以后还有何脸面,有何资格在去行使检查权力,隐隐间,他觉得这是对工作,对税法的背叛和亵渎。

武学兵一听冯清水说,他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问他是不是向一个姓任的局长汇报过了。

冯清水感到异常惊讶,他完全想不到,武学兵一个管汽车的小经理,竟然还知道任必长,知道冯清水是向任必长汇报:“你怎么知道?”冯清水瞅着武学兵,似乎要把武学兵的脑袋洞穿似的。

武学兵只是笑了笑,很神秘地:“清水,这些你就别管了。至于姓任的那个局长,你就不必介意了,你把数字改低改少,他都不会踩你,反而会器重你,这一点,你不相信别人,你应该相信我吧?我担保不会出现任何不利于你的情况。”说着,把嘴往冯清水耳边递了递:“那个人是西关村的自己人。”

但是,可惜的是,冯清水却没有勇气去抓住这个大好的机遇,没敢去满足武学兵的条件和要求。直到,武学兵怏怏不快地走出了他家的大门。

那一刻,冯清水的心中完全明白,他将与一件多么诱人而利好的事情失之交臂。也许,这样的好事,将一去不复,不免会在人生中留下遗憾与后悔。然而,他在踌躇和犹豫中最终选择了放弃。

而他的放弃,就意味着让武学兵的失落和丢脸,更意味着要让许多人在这个夜晚感到意外和失望,也许,李书记?会计?任必长?文笔斋bzxs

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另一个人!一个与这一群人看上去泾渭分明的人!刘有才!

他根本没有想到,刘有才在最后的检查时间会不露面是另有隐情,他更没想到刘有才在他检查后的这半天时间里不闻不问是别有用心。他完全没有意会到这一切,看似偶然,实属必然!

这是一场短兵相接的博弈,也是漩涡般的博弈,既是自我内心的挑战,又是正义在人情重利的较量,他就像一只飞蛾一样,无力地挣扎在一张望不到边的黏糊糊的大网上,挣脱不得。

或许,在这场看不到硝烟,闻不到气味的隐形战场上,另外还有人和他一样地纠结,一样地无奈,一样地不知所措,而这一切都因着冯清水这个解不开的结打在那里。

然而,那些所有的人也都和冯清水一样,看不清事情的本源,看不透事情的真相,更不知道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来自胡学治的压力和李书记的压力无时不在鞭笞着他们的神经,他们也在苦思冥想中绞尽脑汁而不得其解。

直到次日下午,刘有才才从任必长的办公室走出来,把冯清水叫到他的办公室。

这是自从冯清水坐定检查内容的第一次见面,他的出场似乎晚了一些,似乎是在无奈中姗姗登场。

刘有才虽然在第一时间没有和冯清水碰面,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的知情人。在这场公私碰撞出火花的游戏中,任必长似乎觉得仅凭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对化解此事深感力不从心,因此,他必须寻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而这个同盟也只有刘有才是唯一,他是主管检查的领导,要想运作此事,必须和他联起手来才有把握。

而刘有才如何能乖乖听命于他,又如何心甘情愿地加入同盟,任必长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因为他不能给刘有才的前程带来什么,就只有在“利字”上面下功夫了。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李书记。由李书记到大酒店包间提前请刘有才吃了顿饭,当即把一万元现钞当即揣进了冯清水的呢税服大衣口袋里。

刘有才刚开始还有推辞,看李书记给得紧,也就半推半就。并答应等检查组把检查情况拿出来后再根据情况考虑。刘有才是鬼精的人,岂能让一顿饭一叠钱套住?他的承诺可是灵活和有余地的。

冯清水出来检查结果后当然要先和一直配合检查的会计大概交换意见,他们前脚刚走,会计就立即向李书记汇报了结果,李书记根据和任必长的共同合计就首先给刘有才打了电话,把检查的情况说了一下,并请求刘有才要多加照顾。有那一万块的开路钱,李书记也就不需要绕弯了。

冯清水一直以为刘有才另有事忙,却难料在他向任必长汇报之前,刘有才已经早有先知。

当然,对刘有才心理上的投降,任必长也是心中有数,第二天一上班就把刘有才叫了去,直接了当问刘有才准备如何处理这次一百多万税款事情,刘有才一听任必长的口气,心中也明白任必长对李书记笼络他的事十有八九知情,也就不再故作矜持,态度自然倾斜过去,无须遮掩。而脸上不免流露为难之情,胡学治对此事特别重视,再加上冯清水挡在中间的这个死扣,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毫不隐讳地指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此事消灭在萌芽状态,必须解开冯清水这个死结。

任必长更加坦言,在大家都心领神会的潜规则下面,不需要在这个新同盟面前有任何遮掩,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刘有才,昨天晚上李书记已经请人和冯清水说了情,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冯清水水米不进。任必长直盯盯地瞅着刘有才,问刘有才能不能绕开冯清水把这个问题解决掉,能不能把冯清水抽走做别的,让他把手头的税案撂下来。

刘有才明知胡学治在等结果,不敢擅自隐瞒,更不敢擅自处理,让冯清水现在放手容易,但谁又能堵住冯清水和吴玉春的嘴巴?万一冯清水他们把话传到胡学治的耳朵里,这又是什么性质?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不妥。

任刘二位局长竟然被一个冯清水给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是下也不是,思虑再三,最后只能不得已让刘有才去和冯清水坐下来耐心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活动的余地,也就是可有可无的说收问题,是不是能暂且隔一隔。

冯清水虽然不知刘有才的立场如何,态度如何,但他以为刘有才在这件事上最起码和自己一样也是从执法,完成胡学治任务的角度出发的。于是,按照税法的说法,义无反顾地亮明了所有检查结果和问题,都是税法明确规定的,没有可融通的空间。他的话几乎没有任何余地,这使刘有才在心里很为难,也使他原来的期望有点失落。

既然没有商量,没有余地,没有变通的可能,那就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全部不差地向胡学治汇报!

任刘二位局长商量再三,最后只好无奈地做出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就是让冯清水上会汇报检查情况。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胡学治一直听着,在本子上记着,听完后却说出一句让大伙感到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话:“一百多万,要真是按税法来,也够他西关村喝一壶了。”

他这句话,稽查分局的所有参会人员都听得清清楚楚,任、刘二位也听得明明白白,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胡学治这句话的含义。为什么说是要真按税法来,言外之意还有不真的按税法来的可能?他的话究竟包含着什么意义?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大家对他的这句话在心中推测、迷惘的时候,胡学治当即就安排刘有才:“把所有短欠税款按照税法规定,适用偷税的直接定偷税,能不定欠税的尽量不要定欠税,该处罚的不要少处罚,该加收滞纳金的就一定一分不少的算起来,用文书的新式由刘有才代表稽查分局直接通知西关村,并尽快进行催缴。”

胡学治的安排三言两语,关键是难为了任必长和刘有才二人,那头的李书记还寄希望他们给消化此事,现在胡学治却这样安排,他们的心里岂能平静?

一下会,二人就碰在一起,无计可施,把冯清水当即叫来。

任必长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平和:“清水,按胡局长的意思,偷税有多少?能定欠税的又能有多少?”

“账面有税没交的有多少?”刘有才在一边问。

冯清水略一思索:“几乎都是偷税!没有欠税!”

“账面上没有欠?”刘有才又问。

“只有三千多元。”冯清水回答说,接着又道:“按照税法规定,没有向税务机关申报,只是暗自挂在账面上,也不及时向税务机关缴纳的,也不能认定为欠税。”

“那就是说都是偷税了。”任必长一脸的不悦。

冯清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刘有才接着问:“按照税法,不,咱按胡局长的安排,连偷税带滞纳金,带罚款要多少钱?”

“滞纳金是按从滞纳之日起,按日加收千分之二,罚款最高可以处罚税款的五倍”冯清水娴熟地回答说。

“那要多少啊?”看上去任必长有点懵。

“税款有一百四十多万,五倍的罚款就是七百万,再加上滞纳金,估计要突破九百万了吧?”刘有才转了转眼睛,算着说。

“将近一千万,呵呵,就是把西关村都卖掉也不一定能交得起。”任必长的笑容意味深长,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谱。

“就是三倍下来,也有5、6百万,要真正入库也不是件易事。”刘有才也附和着任必长笑着说。

“那就不要说什么了,按胡局长的安排来吧!”任必长把手抬起来摆了摆,像是把心横下来一样。

与二位局长的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冯清水从那件狭小的房间里走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有才依然呆在里面,他们还在合议什么,冯清水不去多加理会,也无需多加理会。如何去和李书记谈,如何催缴税款,如何交代胡学治,那是他们的事,冯清水感到无比轻松,就像刚刚从鸟笼里飞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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