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召见宇文部的密使,自然也是密会,不像一般的朝会那般盛大,故而多余的礼节也就免去了。
刘预很快收起了第一次见到髡头鲜卑的新鲜感,开始听宇文逊泥衍叙说要如何联盟。
不过,与刘预想的不同,这番话却是由王浚的旧部,也就是现在担任副使的王昌来说的。
“陛下,如今宇文部单于初任,立志痛雪段部、慕容此前侵夺之耻,又闻陛下兴复皇汉,愿意虔心效于陛下,甘为前锋助陛下光复幽州之地!”
在率领残军从幽州逃亡宇文部之后,王昌就被刚刚继承宇文鲜卑大人之位的宇文莫珪任命为副使,全面负责联络南方的青州汉国。
与附塞杂处州郡的段部、慕容部不同,宇文鲜卑此时居于辽水之北的草原上,其追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依旧是宇文鲜卑的主要模式。
如此一来,宇文鲜卑本身的各种技术、物资想比段部、慕容部就更加的匮乏,再加上宇文鲜卑本就属于匈奴人别种,在鲜卑势大之后改换门庭而来的部族,更加艰难。
“如今枣嵩窃据幽州,折辱朕的岳丈,可谓是罪大恶极!要是没有枣嵩和段部作乱,博陵郡公早就已经率幽州士民弃暗投明,归顺皇汉了!”
刘预端坐在主位之上,不慌不忙的说道。
如今宇文鲜卑主动来求见,自然是属于己方的市场,做一做姿态也是无妨的。
更何况,刘预对于宇文鲜卑的印象没有太清晰的记忆,只是模糊的知道,这宇文鲜卑和段部、慕容部一直都是不睦,又相对远离中原,晋代的记载上对于宇文部的记录也都是很少,甚至连两晋之交宇文鲜卑内部都是寥寥数笔就划过了。
不过,刘预知道这个宇文鲜卑在最强盛的时候,占据了大半个草原东部,号称控弦之士十余万,面对蜗居在辽东一带的慕容鲜卑,可以说是拥有飞龙骑脸的优势,却被慕容鲜卑接连大败,然后残部就沦为了慕容前燕的附庸。
在五胡混战中原最激烈的时候,宇文鲜卑却是连一个浪花都没有翻动起来。
“陛下,我部大人也是知道此事,故此愿为陛下前驱,讨伐段部和枣嵩!”
对于刘预的态度,身为副使的王昌都是早有预计。
“枣嵩、段疾陆眷这二贼,朕早已经是厉兵秣马,只待秋高气爽之后,就挥师北上,踏平这些宵小之辈,救燕幽士庶于倒悬!”
刘预非常自信的说道,仿佛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大军挥师北上。
反正刘预觉得,这宇文鲜卑看来是真的想要狠狠的在背后捅段部鲜卑的刀子,不如拿捏他们一下,说不定能多得些好处。
听到刘预的话后,王昌也是立刻猜到了刘预的心思,不过对于王昌来说,他的心思就是想要刘预出兵击败枣嵩,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重返幽州了,否则,让他屈居谄媚小人枣嵩之下,他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恶气的。
王昌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对于宇文鲜卑单于临别之前的嘱托,也是没有忘记的。
“陛下英姿神武,讨平枣嵩这等跳梁鼠辈,不过是覆手之间!”
王昌一见到刘预之后,凭借自己的相人之数,就知道这个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的青州贼野心颇大,对于幽州肯定早已经是虎视眈眈。
“况且幽州士庶,万千黎民无不怀念我大汉!”
“陛下只要挥师北上,沿途百姓定然箪食壶浆以待。”
虽然刘预自诩不是喜爱溜须拍马的人,但是王昌的这几句话听到耳中还是非常舒服的。
“不过,枣嵩毕竟乃是幽州大族,与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者也不在少数,一旦兵戈之事肆虐,恐怕幽州士民多有逃亡,等到陛下讨平幽州,说不定幽州百姓已经逃的七七了。”
王昌的这话,倒是说道了刘预的心动之处了,刘预想要占据幽州,不仅是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幽冀二州防御圈,还想要把幽州的大量人口收为己用。
“如今辽东慕容鲜卑的大肆招揽寓士流民,在幽平二州颇有名声,要是幽州大乱,恐怕万千百姓就将东奔慕容而去了。”
刘预听到这里,心中也默默赞同了一下,如今的幽州枣嵩和占据冀州章武郡的孙纬王赞二人,也是经常的互有攻伐,这已经造成了双方交界的地方逃亡了大量百姓。
要是一旦全面挥军北上之后,战事久拖不下,则幽州的人口逃亡肯定要很高。
“但是,要是陛下以宇文氏居北策应,则段部兵马必然无暇顾及他处,枣嵩之才,除了谄媚阿谀之外,不过是豚犬耳,陛下不过月余,就可平定幽州全境!”
王昌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刘预也就懒得再掩饰了。
“哈哈哈,王君之言,的确是老成持重,既然这样,那朕就以郡公之爵册宇文氏,命其督帅鲜卑诸部讨伐段氏贼虏!”
刘预一边说着,一边想着以什么名号来册封这个宇文鲜卑比较好呢?
不过,刘预的话音刚落,王昌还没有来的及说话,他旁边的宇文氏的正使,也就是宇文逊泥衍却是忍不住说话了。
“皇帝陛下,只有爵位可不行,来这之前,我阿爷可是说了,向皇帝陛下多要些刀枪铠甲,只有这些东西多了,才能打得过段部的崽子们!”
这个宇文逊泥衍听到王昌和刘预说了一大通云山雾绕的话,害怕把这个最重要的嘱托给忘掉了,立刻装出一副粗蛮无心的模样说道。
听到宇文逊泥衍的话后,刘预立刻就知道了这一次宇文鲜卑的痛点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副使王昌,也是有些无奈的白了一眼自作聪明的宇文逊泥衍,因为宇文逊泥衍的这番话,充分暴露了宇文鲜卑的穷酸气质。
与定居在辽西、辽东一带的鲜卑人不同,宇文鲜卑的游牧生活方式,注定难以吸引到中原流亡的技术工匠,虽然拥众甚多,但是其兵器铠甲水平严重落后于段部鲜卑,甚至于比慕容鲜卑也是落后很多。
在没有了自给自足的本事之后,宇文鲜卑要想大规模的武装自己,就得依靠外来的输入,否则凭借其落后的冶炼制造工艺,连打猎的武器都不能列装铁制品,更何况消耗更加巨大的战争了。
但是,段部、慕容部又联合切断了几乎全部的供应,西面关系较好的拓跋鲜卑也比宇文鲜卑强不到哪里去,如此一来,宇文鲜卑对于精良武器的渴求已经无从解决了。
“哈哈哈,此事易尔!你说吧,想要多少?”
刘预听罢,立刻大笑说道。
在西晋灭亡之后的五胡乱华之中,宇文鲜卑堪称是一朵奇葩。
其它的所有五胡诸夷,都是卯足了劲头要在倒下的中原王朝身上吞噬血肉,只有这个宇文鲜卑自始至终,孜孜不倦的在段部、慕容部背后捅刀子。
或者说,正是因为段部、慕容部阻挡了宇文部南下的通道,才让宇文鲜卑如此的执著吧。
所以,刘预并不在意用一些可控的武装,来让宇文鲜卑更加强大一些,反正宇文鲜卑要面对的段部、慕容部要更加强大,也不会让宇文部轻松的一家独大。
听到刘预非常慷慨的允诺后,宇文逊泥衍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这时候,旁边的副使王昌,一直在暗暗的给宇文逊泥衍递眼色,让他不要说话。
但是宇文逊泥衍却是视而不见,他对于这个副使王昌一直磨磨唧唧非常不满,远不如自己直截了当,就获得了皇帝满口应允来的痛快。
他紧皱眉头,非常努力的想了想。
很快,他大手一挥,支出五个粗壮的手指头,向着刘预开口说道。
“皇帝陛下,要是能给我们宇文部五千柄刀枪,五百具铠甲的话,我阿爷就能率儿郎们放牧医巫闾山北麓!让那些段部的崽子们躲在令支城中不敢出门!”
宇文逊泥衍想着,一柄精良的马枪,就要用两三只肥羊来换,至于一副铁的铠甲,哪怕不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些汉军卫士穿戴的上等甲胄,仅仅是一副普通的筒铠,就价值几十匹马,至于遮护更加完备的铠甲,在草原上更是各部大人当成传家宝一般的东西。
饶是如此珍贵,在如今的宇文部众,上等的精良铠甲没有多少,毕竟铠甲一旦损毁,其需要的许多匠人和材料,也都是宇文鲜卑缺乏的。
寻常的鲜卑牧民出战的时候,能有一件厚实的皮袍子挡一挡骨箭头,就已经是够用的了。
但是一旦对上段部鲜卑的锐利锋刃的时候,宇文鲜卑的骑兵就算是有再多的人数和勇气,也都难敌。
“五千刀枪,五百副铠甲?”
刘预没有微皱,轻轻的反问道。
这倒不是宇文逊泥衍说的数目有多么巨大,恰恰相反,以如今的青州一带的冶炼来说,区区五千柄刀枪,还有五百副铠甲,都不过是几个作坊半月的产量,简直就是一个大县军府兵所需要的数目而已。
而是因为刘预看到,这个宇文逊泥衍如此大口气的模样,却说出来这么可怜的数目,实在是让刘预对宇文鲜卑的实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一个大部单于的儿子,竟然说出如此可怜的数目,实在不知道宇文鲜卑的装备实力是多么羸弱了。
想到这里,刘预之前对于宇文鲜卑拥兵十余万,以飞龙骑脸的优势落败于慕容鲜卑的菜鸡印象消失不见了。
反而是觉得历任宇文鲜卑的单于大人都是很不容易啊,竟然能以如此可怜的装备水平,在与慕容鲜卑的争斗中屡败屡战,不屈不挠。
下面的宇文逊泥衍鼓起很大的勇气,说出了这个数字后,就一直紧张的看着刘预。
只要这个凶巴巴的皇帝陛下发怒,我就立刻改口,嗯,我来之前,阿爷说要四千柄刀枪和一百副铠甲,正好用来装备本部的青壮,也是够用的!
正在因为自己狮子大开口,把一百副铠甲说成五百副而忐忑的时候,宇文逊泥衍看到了刘预紧紧皱起的眉头。
他的心中立刻就是勇气了阵阵不安,这位雄壮的猛将皇帝,虽然说话和气,但要是发起怒来,会不会把自己给一刀咔嚓了?
要知道,一百副精良的铠甲,就能让一个小部族吞并周边部族,变成一个强劲的大部族,更何况是五百副铠甲。
宇文逊泥衍想到这里,不禁感到脖颈上一冷,要是这里被砍一刀,那自己刚刚娶回帐中的拓跋部女郎,只怕就要便宜自己的阿爷了。
他决定不能太贪心,否则激怒了这个猛将模样的皇帝就不好。
宇文逊泥衍刚刚开口,想要把铠甲数目给主动减下来。
“皇帝陛下,这数目。。。。”
他的话刚刚说道这里,却听到旁边副使王昌忽然开口抢了自己话头。
“陛下,宇文将军刚刚没有说清楚数目。”
宇文逊泥衍听到这话,心中一松,看来这个副使王昌还是和自己一样聪明机智的。
“哦,哪里没有说清楚?”
刘预的眉头更加皱了起来。
这一次却是因为宇文氏两人不地道的行为而皱眉,毕竟,临时加价从来都是为人所不喜的,哪怕是底价很低的情况下,也是会给人一样的感觉。
“陛下,宇文将军想要说的是,五千柄刀,五千杆枪,还有五百副铁甲和五百副皮甲!”
王昌大声的说道。
听到王昌的话后,刘预心中顿时略微不喜。
不过,这个王昌是自己皇后王则的堂兄,可谓是太原王氏在幽州最有威望的年轻一代,等到征服幽州之后,还要借王昌来笼络利用太原王氏在幽州遗留的人脉呢。
所以,刘预也就懒得如此计较这点小数目了。
想到这里,刘预就清了清嗓子,想要答应宇文鲜卑这点小小的军援要求,顺便索要一些马匹。
“咳咳!”
哪知道,刘预刚请了一声嗓子,下面的宇文逊泥衍,却忽然大喊着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