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大战,穆池麾下十余万主力大军,竟然损失了超过两万人,这样的损失,在战争史上都极为罕见。
无论是烈王的叛军,还是穆池的官军,都生出了疲倦之意。
毕竟,无论如何,大家都同属吴国,或许几百年前还是一族,如今竟然要这样自相残杀。
当今天下,吴国地处东海深处,本属蛮荒,虽然经过吴国民众几十年的开荒,但是东海大陆依然厉瘴横生,故而吴国有忧国忧民的先贤曾经感慨道:“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
“金甲军何在?”穆池下令道。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金甲军八百士兵,每一个都是他麾下出生入死的勇士,虽然没有军爵,但是金甲军拿着整个吴国军方最高的俸禄,披着吴国最有经验的老铁匠打造出来的盔甲,握着吴国最锋利的剑,就如同他们自身那样,剑锋所指,万物萎靡。
“在……”整齐划一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中显得格外的豪迈,然后,一支黑的森然的军队就从一侧的山林当中冲了出来,直接加入了战场当中。
有了金甲军的加入,烈王叛军顷刻之间就变成了落潮时的潮水,再也无法挽回败局。
这才是穆池的胜负手。
也是穆池敢于北上征讨烈王叛军的底气所在。
烈王站在城头,看着自己的麾下兵败如山倒,却没有露出半分失望,反而露出了一丝欣慰,因为无论胜负,他都达到了目的,从此之后,吴国将焕然一新。
只是,他望着被自己打成重伤的疯和尚,担心起一件事。
但是转念一想,一切都与自己没关系了。
想着,他便对穆池道:“大柱国,这场仗结束了,你退兵吧。”
说完,便转身准备收拢残兵了。
而穆池也出乎意料的下令道:“退军三舍。”
一舍就是三十里,三舍就是百里,这样的部署,一个不慎就可能让烈王叛军卷土重来,但是穆池却不得不退,而且他也明白为什么烈王会让自己退兵。
只能说吕瀚文和烈王芈疆都是疯子。
尸体,根本就没有去清理,退军三舍,这是强者之间的约定,至于尸体的清理,那已经在芈疆和穆池的对话当中默认了。
朝临城中,穆池方方正正的站在城楼上,身后是数十名战将,其中一人,便是齐元亮,而且站的位置离穆池还很近。
“元亮,你多大了?”穆池问道。
齐元亮答道:“大柱国,今年是属下的而立之年。”
穆池“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心里却在盘算着。
城外,清理战场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刀剑在阳光的反射下,晃的穆池有些头疼。
“回去吧。”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孤城落日余晖……
一名背负着红色旗帜的传令兵大吼着接近朝临城,口中还喊道:“帝都皇命,速速开城门,帝都皇命速速开城门。”
嘎吱声中,厚重的木心包铁皮的城门被打开,传令兵也进了城。
此时,城内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气,已经有不少百姓走上街头,但是传令兵却骑着大马直接横冲了过去,路上的行人为了躲避,还踉跄着摔倒了数人。
穆池的帅府在城南,隔壁就是以前烈王芈疆居住的地方。
此刻穆池身前,齐元亮正站在沙盘前和众将领商量接下来的战役。
烈王虽然退出了朝临城,但是他麾下还保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一旦反扑,必然会给吴国当前的政局带来更大的动荡。
所以,齐元亮现在要做的就是守住朝临城,防止烈王残部反扑。
“皇命到,大柱国接旨。”穆池听到这声音,花白的眉毛一挑,心中已经了然。
周遭的将领们不敢妄动,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穆池,等穆池下决定。
只见穆池徐徐起身,放下手中那串盘着的沉香手串,不慌不忙的道:“你们继续,皇命是给老夫的,又不是给你们的。”
说完,就不管手底下将领们的焦虑,径自仰天大笑,大步跨出们去。
传令兵见到穆池后,直接拜倒在地:“属下参见大柱国。”
“你是天使,岂能跪我这个老头子,快些起来。”穆池说完,便伸手将传令兵扶起,然后缓缓跪下,道:“念吧。”
“好。”传令兵从腰间取下来一个信筒,缓缓打开,从其中取出来一道封好的圣旨,小心翼翼的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柱国穆池,勇武有功,控武不乱,历经三朝,立不世之功,今北退叛军,再立奇功,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今假之以黄钺,所行处,如朕亲临。且赐东山岛良田二百顷,世代相传,另赐其子孙入庙修习,福泽永固,与国同运,钦此。”
穆池没有接过传令兵手中的圣旨,而是继续跪着,道:“老臣今已古稀,请归故里。”
传令兵愕然,愣愣的一时间竟然没回过神来,良久,才连忙道:“大柱国,您这是……”
穆池打断他的话,道:“老臣请归故里还请天使将老臣之请带给天子,让老臣颐享天年。”
“好,属下这就回帝都。”传令兵也没多问,他能够作为天使前来给穆池传令,自然不是普通角色。他对着穆池深深一拜,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来时候的那匹马已经疲惫不堪,作为天使,这名传令兵有权征用马匹,所以这次他直接就换上了府外马厩当中的一匹好马,也不管是哪位将领的直接就骑走了。
这名传令兵快马加鞭,在沿途的驿站当中不断的更换新的马匹,以日行五百里的速度,不到两日就赶回了帝都。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在传令兵离开的时候,穆池就一个人踱回了书房当中。
这位纵横沙场,为吴国在东海立足立下不世之功的老将戎马一生,在刚进入官场的时候却是想成为一个经天纬地的文臣,配享太庙。
往事如烟,一晃已经五十载。他的心中早已疲倦。
“无力战矣。”雪白的宣纸上,穆池提笔写下这四个字后,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没有了丝毫,向后倒在了一把太师椅中,抬头看着房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他是吴国的老战神,统帅三军,他不能倒下,但是他真的站不起来了。
征战沙场几十载,他麾下的将士如韭菜般一波波轮换,早没有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即使是当今吴国全是滔天的吕瀚文,算起来也还是他的后辈。
“先帝,老臣去矣。”穆池淡淡的笑着,那双眸子却再也没有睁开了。
后人为之传曰:吴国大柱国穆池者,起于微末,文武双全。其四岁能诗,九岁能文,十七岁为太子洗马,后遭国灭,乃护主东渡,征蛮夷,开疆拓土,于东海辟一国。一生忠耿,至死不渝……
吕瀚文得知穆池的死讯,骤然泪下,险些昏厥在地。
这一日起,四海侯府闭门谢客,直到第八天,也就是过去了头七,一身素缟的吕瀚文才出门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