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广播正嗤啦作响，厨师长尖酸刻薄的声音在低矮的厨房里撞来撞去，几秒后裹着一身油烟浊气撞进人耳里。

厨师魏嘉趁歇，手里攥着手机躲到大厨房的角落，等耳边终于哒一声接通，心里的无名火也烧到顶峰。他深吸一口气:“怀安，我听说你又被开除了。”

每到这时他都语气矛盾，一半对结局的无法怀疑，一半对她能服软示弱的渺小期待，可惜她总是让他失望。

怀安捏着手机，瘦削的身体靠在坚硬的三合板上，远看像一道细弱线条，寡淡的似要融进木板的纹路里。

她声音飘着，像没睡好，闭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一句:“……师傅。你回来了？”

魏嘉再吸一口气，决定不计较她的答非所问，口中咬牙切齿:“预感你要闯祸，所以提前回来了，谁知道你能把祸闯的这么迅速!”

魏嘉是厨师，而怀安是配给魏嘉的小喽啰。

怀安短促的笑了声，自嘲:“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主厨和副厨闹起来，搞到最后总要有人被拿来开刀的。我就是比较倒霉吧，估计是体质不太好。”

魏嘉有些难以接受她的不以为意，此刻也终于被逼的怒火中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逞英雄！你不是看不惯总经理也看不惯厨房里的人吗？这回也是明明知道是总经理和药监局饭局上的菜才故意把盐换成糖放进糖醋鱼里的吧？!怀安，你能不能成熟点，你跟她斗，最后倒霉的是谁啊？”

魏嘉那边环境嘈杂，怀安能猜到他是刚刚回岗就收到自己被开的消息然后就第一时间打过来的样子。

他总是这么容易动怒。

一日师傅一日恩，何况魏嘉又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可以不动声色，但必须记在心上。

怀安笨拙的道歉:“师傅……我本来也不想再待在那里，现在已经找了新工作，工资比以前高，也管吃住，时间上也比原来充裕，我觉得现在更好――”

谁知魏嘉更是怒从中来：“好好好――哪都留不住你，你走吧、你走吧!”

怀安张张嘴，喉中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拯救她和魏嘉之间的僵局，她只能眼睁睁的听他挂断电话，那一刻，她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莫名觉得自己像鱼市上睁着大眼的死鱼，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怀安把手机放下，身侧一扇穿衣镜，另一边挂着凌乱工作服。餐厅气味清爽，员工室隔绝在一曲又一曲的爵士乐外，怀安能看到余光里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素黄，表情寡淡。

后背忽然一阵暴风骤雨式的敲打，尖利女声隔空叫嚣:“里面是谁谁谁谁谁啊快换好衣服出来，我要迟到了好不好！”

怀安被震得心扉酸麻，回神后最后一次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着装，然后拉门出去。

迎面是一副烈焰红唇的小巧面孔。

女生只到怀安下颚，许是因为初见怀安，一双化了黑色眼线的眼睛在一刹的怔愣后，立刻扑漱漱的在怀安身上上下打量:“你是新来的？”

“嗯。”

女生扫一眼怀安胸牌，眼里阴阴闪过一丝凶狠。怀安没来得及动作，已经被女生粗暴推开，后背嘭的一声砸到墙上，被一只小猫形状的棕色粘墙钩胳的火辣生疼。她愣是忍住喉中一声闷哼，回过身看墙上挂钟，明明时间富余，这人却非搞出一副星火燎原的架势。

怀安沉着脸慢慢走出员工休息室，背过手揉着后背，刚才女生手上拿着的员工牌在她眼前忽而闪过:刘佳。

下午六点，正值餐厅用餐高峰。

今天的客人莫名的多，携家带口，情侣一对儿又一对儿。

系统没换屏保，她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什么节日。

迎夏端着满满一托盘饮料，转身看到怀安，热情的打招呼:“来啦!”

“来了。”她微笑。

她们同时面试，同时领制服，同时做观察生，在这餐厅可谓相依为命。

迎夏经过怀安身边:“今天早到了十分钟哦。”

怀安:“好事。”

她第一天上班迟到半小时，果然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萨克斯一如既往的慵懒，餐厅里灯光萎靡，一层层寡淡的橙色蒙在人眼里，像一剂缓慢的催情。

服务台上待传的食物盘盘盏盏，白色瓷具上蒙着一层清淡橙光。

怀安刚把餐盘放上台准备新一轮的上菜传菜，就见经理从内场探出头，扫了一圈后直勾勾的看着她:“怀安，你去楼下帮帮俞非，他现在忙不过来。”

怀安眼色犹豫。

经理看她一眼，洞若明晰:“别担心，不会的跟俞非学，快去。”

“……恩。”

结果刚把楼梯下到一半，眼底就撞上门口接待的那张脸:红唇，如烈焰。

刘佳脸色复杂的看她。

怀安不做情绪，直向一楼服务台。

俞非正在接外卖电话，看到她，手往货柜处指。

怀安顺势去看，眼里有一瞬的迷茫。

一楼于她而言是陌生的，他一个方向，就足够乱她阵脚。

怀安踟蹰往前，瘦削的身体更因她身上的心虚显得单薄如纸。

俞非再回头时怀安依然茫然四顾，他终于有些了然。

俞非刷刷刷的在外卖单上写着菜品，忙里偷闲跟她无声示意:货梯，拉开。

怀安这才确定他说的是什么，她有些尴尬，愈发低头，愈发沉默。

怀安沉默的拉开货梯，沉默的取出梯中食物，她的沉默像雾一样，捎着冬日清晨的冷，悄无声息的降下来，越来越浓。

餐厅大门开开合合，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各种声音从门内飞到门外，再纠缠着飞进她耳里。

日光渐熄，脚步终缓。

俞非的影子走过来笼罩她:“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怀安没回答，她只专注的做自己手头的事情，再次把自己丢进一场莫名其妙开始的较量。

可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俞非端过她理好的餐盘:“大家都一样，刚来时都是什么都不会，慢慢学会了就好，我会教你的。”

他不声不响，已出声安慰。

怀安沉默很久，然后温吞道谢。

这男生，高大，精瘦，脸上是江南男子一贯的秀气，虽声音温和却有力量。

一楼终于繁忙渐息，渐渐的嘈杂退去，不再有拥挤站立聒噪的人群。

俞非和怀安双双靠在服务台上偷闲。

俞非:“菜单要背的，你还不熟。”

怀安:“……我知道。”

俞非:“你今年多大了？”

怀安:“十九。”

俞非:“我二十二了，你应该喊我一声哥哥。”

怀安:“哥哥？”

俞非笑:“哎，妹妹。”

怀安:“……”

等到只剩三桌人时，俞非把柜子里的披萨盒拿出来叫怀安叠，他们一言一语的闲聊，气氛温馨。

直到刘佳走过来，她靠在柜子上，细细的眼睛扫过怀安，然后落到俞非脸上:“经理说一楼忙完了就上去一个，楼上现在缺人。”

怀安侧头看她，天生敏感使她无法不捕捉到刘佳眼底的情绪。她听说医生的眼神会因为摸惯手术刀而显得冰冷，她不知道刘佳是不是因为戴惯了耳麦所以眼神因此而神似其中电流，冷漠，尖锐。

俞非奇怪到:“我没收到通知啊？”

刘佳:“我刚才上去，经理自己跟我说的。”

俞非看怀安:“那你上去吧，上去只传菜，比楼下还轻松些。”

怀安点点头:“好。”她折完手上的比萨盒，走去楼梯上楼，忽然俞非又喊她一声:“你今晚几点下班？”

“……十点。”

“好。”他笑笑，然后摆摆手:“上去吧，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