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找了个借口出来抽烟,关门时看到正和普洱逗的眉飞色舞的迎夏的笑脸,就那么一闪而过,仓促的像某种幻觉。
千卿正端着盘百合西芹上楼,看到怀安,眼里顿了会儿,然后淡笑着走过去,问:“不打算戒烟?”
怀安点点指尖细长的烟身,垂下眼,慢悠悠的说了句:“爱喜啊,就抽这么一次。”
答非所问。
千卿倒是适应,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问:“怎么了?”
怀安耸耸肩。
“不好抽?”
“还可以。”
“那怎么了?”
“爱国吗。”
千卿怔了会儿,忽然笑了。
她说:“众志成城从我做起,挺好。”
怀安陷进自己的回忆里,两只眼睛慢慢的慢慢的,遁进一片片轻薄的烟雾里,她声音轻缓,像一种不求回应的诉说。
“接迎夏回来的时候路过广场,老远就看见乐天门口坐的全是人,拉横幅,喊口号……看着那些人的样子,我在心里想:呵,怎么这么傻。”
可她嘴上这样说,千卿却依然能看到怀安脸上的笑意,温柔的、清浅的,像带着一种最美好最婉转的情感盛放开来。
怀安捏捏指尖的烟,过了会儿,竟忽然把燃着的烟头摁在了手心,动作快速而果断,让人眼中一刺,如火光灼烧。
千卿下意识向她伸手,嘴里短促的吐出一个哎字,尾音被粗鲁的拖拽而出又因对方动作斩断的干脆利落。
怀安扭头看她皱起的眉,淡声说:“一块皮烧掉了,三天也就好了,可是家没了,一切都没了。”说完这些,她绽开一个缓慢而讽刺的笑容,双手搭在栏杆上,眼神迷蒙而悠远。
她说:“今天我遇到一个特别悲哀的人。”
千卿已经把手上的菜送进包厢,刚刚出来就听见怀安这一句。她回答说:“怎么可悲的人?”
“没有灵魂,没有心,虽然活着可已经死了,难道不可悲吗。”
千卿笑了笑,问:“又跟你的爱国之心有关系?”
“……说现在人太多,打仗死几个也不错……呵。”
怀安转过身靠在栏杆上,她伸手从口袋一掏,下一秒就见瓦蓝的一包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柔弧线,悲壮的跌进垃圾桶,从此不见天日。
千卿看着那烟被扔了,她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怀安看到她轻咽口水的喉咙,忽然想起她那个神秘的孩子的爸爸,想起某个清晨偶然见到的一身模糊的橄榄绿,她似乎突然在这一刻懂得了千卿身上所有的让她曾经不能理解的特质。
孤独成就奉献。
妖媚始于懂得。
怀安伸过手去碰了碰这女人,笑着问:“如果有一天,孩子他爸和一个百万富翁同时跟你求婚,你嫁谁?”
千卿侧过身看她,看表情似乎觉得又意外又好笑。
怀安催促到:“快说啊。”
“说什么?我身边从来没出现过百万富翁。”
“假设。”
“没有假设。”
“千卿――”
“怀安。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如果、假设的。”
“比如说你不能假设没遇到过路辰,不能假设他没爱着别人,不能假设你从来没对他动过心。”千卿微笑着说:“所以,我也不能假设遇到谁,不能假设如果我年轻时没爱上这个人,没生下普洱这个孩子现在的生活。”
“我只知道生活还在继续,那个男人在我身边,普洱也健康快乐,所有这些已经让我满足。”
好一会儿,两人默契非常的彼此安静着。怀安勾勾唇角,慢慢吐出一口气而不再说话。
她想起昨晚扔进垃圾桶的那几条南京小烟,想起那张被风吹掉地上的法院传票,想起那叠没收起的服装设计图,想起昨天路生刚刚来拿走的那件双面刺绣镂空玫瑰裙,还有……田璐打来的那通电话。
她说:“怀安,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两人各怀心事,好一会儿,扶摇新来的小姑娘已经在身边进进出出好几回,千卿终于转过头来问:“不进去了?”
怀安悠悠然的靠着栏杆笑,她摇摇头,说:“当然要进去,怎么说我也是东道主,半路甩掉客人,说不过去。”
“那就进去吧,路生也快到我这,估计有事。”
“嗯?什么事?”
“还不清楚,到了再说吧。”
怀安问:“需要帮忙吗?”
千卿摇摇头,几秒后又想了想,问:“你和范琪的官司是不是快开庭了?”
“嗯,后天早上九点。”
“律师呢?”
“有朋友介绍了一个,明天早上见面。”
“那行,有什么需要的就说一声,别客气。”
怀安气质翩然的挑挑眉:“一定。”
迎夏很让人意外的喝醉了。
俞非抱着她,动作小心翼翼的把她的头扶到胸口,然后把手伸到她腿弯处抱起来,像是怀里揣着稀世珍宝般。
千卿在一边咂嘴,半是羡慕半是调侃的说:“小姑娘也是好福气,要不是我早早跟了楼子一定对这小伙子动心。”
怀安拍拍她肩膀,摇摇头说:“可惜晚了。”
千卿装模作样的叹口气。
怀安把玻璃大门拉开,回头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千卿点点头:“早点睡。”
俞非也转身礼貌告别,结果看到那小服务员走过来,手里拿着件呢子风衣,她抬眼对他说:“外面冷,给这位小姐盖上。”
他顿了顿,低声说谢谢。
怀安看他们一眼,说:“走吧。”
刚出门就感觉到冷意,温差像长了尖牙的冷风无情的啃咬着三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怀安再次给睡着的迎夏揶了揶衣服,这才问:“怎么突然来南京?以前一点都没听你们提起过。”
俞非笑了笑说:“你去离职那天跟我说的话让我想了很多,后来觉得一点不错,我们都这么年轻,怎么能在餐厅做一辈子服务员呢?”
“所以就来了?”
“嗯。”
“那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开辅导班吧,迎夏说她想开家民宿。”
“嗯……我从来不知道你是高材生。”怀安忽然说。
俞非低下头,慢慢笑了笑,然后他摇了摇头,说:“上了很多年学最后也就得到一个学历证书,毕业之后我什么都不想做觉得做什么都没意义,什么高材生普业生,一回事。”
“什么一回事……”怀安自嘲的笑着说:“就像我,再复读十年八年都考不上你那所大学,还是有区别的。”
“你这样觉得?”
“是――可是那不代表我觉得我们低人一等。”
怀安笑了笑,又说:“就像现在吧,是你们来找我了,不是吗?”
俞非仰起头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无奈道:“的确,现在是我们投奔你。”
怀安打开院门,铜锁吧嗒两下,从门外到门内,一开一合。
俞非凑下身看,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门就是个摆设。”
怀安点点头:“原来确实是摆设,后来我给两面都装了锁。”
“为什么?”
“防贼啊。”
俞非顿了顿,估计想摸摸鼻子,可他怀里抱着女朋友,动作做不到不代表表情做不到,他一挑眉一咧嘴,怀安就知道他开始无语了。
进屋之前俞非问她:“这整个院子都是你的?”
怀安勾起唇角笑了笑,那笑容让人觉得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复杂。
一直到俞非把迎夏放在了沙发上,怀安才端来两杯白水,说:“这房子是我租的,每个月两千。”
俞非四处看了看,赞叹说:“装修的很漂亮。”
怀安说:“因为要做品牌,客户来看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就像你要开辅导班,学生家长肯定要问你什么学历。”
俞非问:“那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房子虽然设计简洁,却看得出设计者心思巧妙,应该价值不低。
怀安淡声答:“借了一百万,房租、水电、用料,每一项都是开销。”
俞非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怀安直言不讳:“如果你们要找我借钱,可能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