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的为难来自于他做鲁国公时的夫人李娥姿。
李娥姿虽是六年前于谨、宇文护率军攻陷江陵掳来的南人,却因成为了宇文邕的第一个女人而受到他的格外眷顾。三年前,当李娥姿生下了她与宇文邕的儿子宇文员后不久,就被敕封为了鲁公夫人。
如今,宇文邕已做了大半年的皇帝,身为他元配夫人的李娥姿按常理来说,自然应当被册立为皇后。
并且,就在昨天,叱奴太妃还特地派人将他唤到含仁殿,当面催问起了册立皇后和太子一事。
“大兄,不知太祖当年与突厥可汗订下的是哪一种婚约?”宇文邕有些不安地问宇文护道。
宇文护抬头盯了宇文邕一眼,似有所指地答道:“当年太祖虽曾与匈奴结亲,纳匈奴公主为妾,但目下漠北的形势已与当年订立婚约时大不相同,去岁,突厥木杆可汗率军大败匈奴,将匈奴人赶出了漠北草原。突厥现已成为雄据漠北万里缰域的霸主,我朝如欲与突厥联军讨伐北齐,陛下理应求娶突厥公主,册为皇后。”
“朕还记得,太祖迎娶匈奴公主时还是魏国丞相,尚且纳匈奴公主为妾,如今朕贵为天子,为何定要册立藩邦公主为后?”宇文邕似有不悦地追问道。
“陛下莫忘了,太祖的正妻乃是魏国的冯翊公主,太祖当年既为魏相,如何能废本朝公主为偏室,另立异邦公主为正室呢?”宇文护说罢,因见宇文邕低头不语,遂呵呵笑着向他解说道,“也正是因为太祖元皇后(西魏冯翊公主的谥号)的缘故,太妃至今不肯听从臣的劝告,做皇太后,因此,自陛下登极以来,臣从未提及请陛下册立皇后一事,请陛下恕过。”
宇文护虽然只字未提李娥姿,但宇文邕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是提醒自己,以李娥姿的出身,即使当年父亲宇文泰没有与突厥订立过婚约,她也不应被册立为自己的皇后。
“大兄,自朕去岁登极,就不曾记得突厥遣使来贺,或许彼已有毁约之意也未可知。朕意,遣使向突厥求婚一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宇文邕对宇文护的这一提议不甚乐意,倒并非只是因为李娥姿一人的缘故,更主要的是,他深受儒家学说熏陶,发自内心地认为,身为堂堂上邦天子,不应向化外蛮夷之邦卑躬屈膝地求亲,更不该通过与蛮夷之邦结亲这种方式达到另外的目的。
“陛下此言差矣。据关东传回的讯息,北齐现已派出使臣前往突厥汗庭,欲与突厥联姻,共伐我大周。如果被齐人占得先机,与突厥联手来犯,只恐关中不保矣。”宇文护疾言厉色劝谏道,“因此,臣主张,应当从速派出使臣出使突厥,敦促突厥履行婚约,以保关中无虞。”
“那,依大兄之见,当任何人为使,出使突厥呢?”宇文邕悻悻问道。
“御伯大夫杨荐可担此任。”宇文护脱口答道,“为防范齐人从中作祟,显示诚意,臣以为,在派杨荐出使突厥的同时,陛下当移驾歧阳,亲迎和亲公主入境。”
宇文邕目光霍地一闪,旋即起身淡淡说道:“事涉邦国安危,一切尽听大兄安排即是。只是,朕也需亲至含仁殿,将此事当面禀明高堂,方不违人子孝道。”
“那是自然。关于陛下所询催请沈重一事,臣这就选派得力之人赶赴江陵,旬月便可带沈重来长安面君。”宇文护见宇文邕起身欲走,忙躬身说道。
“沈夫子乃朕仰慕已久的饱学鸿儒,大兄尽管操持朝务,延请沈夫子来京讲经一事,还是由朕来办吧。”宇文邕依旧语气淡淡地答了一句,迈步向殿外走去。
尽管在宇文护面前表现得风轻云淡,平静从容,可这一天宇文邕在文安殿聆听乐逊讲授《尚书》时,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貌合神离。
同胞兄弟宇文直犯过被黜,以及与突厥联姻这两件事交织在一起,令他心绪烦乱,根本无心听讲。
好容易等到临近响午,乐逊将《洪范》一篇的大义讲罢,宇文邕执弟子礼送乐逊先行离开,尔后站在文安殿中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前往含仁殿去见见母亲。
“陛下,”伴读的宇文孝伯从后叫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三分怯意地问道,“敢问陛下,可是因为昨日裴氏母子状告卫公一事心绪不佳?”
“哦?胡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宇文邕颇为诧异地转身盯着宇文孝伯,问道。
宇文孝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动认错道“不敢欺瞒陛下,昨日臣下学出宫之时,正遇见裴氏母子在宫门外跪候陛下召见,是臣将他母子二人引到中外府去见晋公的。”
宇文邕微微点了点头,心想必是昨日宇文孝伯必是听裴氏母子说起要告的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宇文直,才没有当时返回宫中,将此事向自己奏报的。可同时,他又觉得有些纳闷儿:以宇文孝伯的性格,他若是与裴氏母子素不相识,也断然不会带引他母子二人到中外府去见宇文护的,于是,便接着问道:“不错,今早晋公已向朕奏报了昨日宇文直纵马撞伤路人,无故鞭笞长安令裴祥一事。你可认得裴祥此人?”
宇文孝伯见宇文邕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胆子稍稍壮了一些,抬起头来答道:“裴祥与臣素不相识,但臣时常听陛下说起裴祥的父亲,称赞其父是天下少有的贤能之臣,故而才斗胆指引裴祥母子去见晋公的。”
“莫非,裴祥的父亲是被太祖誉为‘独立使君’的裴侠?”宇文邕恍然省悟,紧盯着宇文孝伯问道。
“正是。”
“唏,昨日是朕辜负了裴氏母子了!胡三,你现在就随朕出宫到裴家去,朕要当面向裴氏母子致歉。”宇文邕在本朝文武群臣当中最欣赏的便是裴侠,此时听说宇文直昨日鞭笞的竟然是裴侠的后人,心里登时平添了十分愧疚,当即就要宇文孝伯随他到裴家,当面向裴氏母子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