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对夫人李娥姿不是没有起过疑心,怀疑她受到了来自宇文护的要挟,不得不充当他的眼线来监视自己,此时听到母亲如此一问,猜料母亲也瞧出了些端倪,便反问道:“莫非母妃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话用不着娘明说,你知道就好。”叱奴太妃从儿子短短一句反问之中已听出了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但你毕竟年轻,对女人的心思了解得还远远不够。娥姿如今正处于左右两难的境地,娘真心希望在这个当口你能拉她一把,这样不但成全了她和员儿,更是成全了你。懂吗?”
因见宇文邕颇有为难之色,她又接着说道:“据娘所知,娥姿心中最看重的并非是皇后的位号,而是员儿,你明白吗?一旦日后你册立了他人为后,员儿势必失去嫡子的身份,这才是娥姿的心结所在。”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邕只得向母亲如实说道:“非是儿子不愿立夫人为后,实因今日大兄向儿子提及当年父亲与突厥订立婚约一事,要儿子践守承诺,迎娶突厥汗女为后,借此与突厥联兵伐齐。儿子既为一朝天子,不得不考虑到邦国安危利害呀。”
“原来如此。”叱奴太妃恍然省悟,微微点头道,“娘也记得,当年确有过此事。后来你大哥(北周世宗宇文毓)虽执意册立独孤氏为后,但也与她有言在先,有朝一日突厥送女来嫁,须得让出后位,甘居偏妃。况且,独孤氏出身将门(西魏大司马、八大柱国之一的独孤信的长女),自非娥姿可比,如此说来,只怕此事难了。”
见宇文邕低头沉吟不语,叱奴太妃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劝儿子道:“俗语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邕儿,娥姿服侍你也有三四年了吧,这么多年来娘在一旁冷眼观瞧,瞧得出这孩子待你的确出自一片真心,你即便不能立她为后,也须诚心待她,发自真心地视她为结发正妻,只有这样,方能留住她的一颗心哪。”
宇文邕知道,母亲叱奴氏就是父亲宇文泰的头一位妻子,后来因宇文泰又迎娶了西魏公主,才退居妾室的,故而对与她同样遭遇的李娥姿怀有深深的同情。
“眼下倒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要夫人放心,不必再忧心忡忡于员儿的身份、前程。”他思忖移时,已想出了一个令李娥姿安心的办法,遂向母亲提出,“母妃,您看这样可好?儿子虽无法册立夫人为皇后,但可将员儿册封为鲁国公……”
依古时的惯例,诸皇子之中只有嫡长子方可承继皇帝原先的封号。宇文邕提出将李娥姿所生的皇子宇文员册封为鲁国公,实际上等于承认了宇文员的嫡长子身份。
叱奴太妃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夸赞道:“就你小子的花样多,娘看这个法子能成。”
“那,关于册封官吏眷属的那道懿旨……”宇文邕冲母亲扮了个鬼脸,趁机央求道。
“行,就依你说的办。”
三日后,叱奴太妃以先皇太妃的名义颁下一道懿旨:举凡受任居官者,自柱国以下,帅都督以上,其在任期间,无因犯有谋逆、贪渎等错失遭到罢黜者,无论其人在世与否,其妻概由朝廷依其夫君生前所任官阶、品秩册封为太夫人、夫人、郡君、县君等位号,依品秩高下得享半俸。
此后不久,宇文邕经与宇文护商议,也颁发了一道诏旨:册封孝闵帝的儿子宇文世康为厉国公,册封皇长子宇文员为鲁国公。
这两道旨意一下,可谓令女心大悦:
首先,在长安宫中,久居含仁殿,不愿搬回延寿殿去充当宇文护眼线的李娥姿因儿子继承了宇文邕做皇帝之前的鲁国公封号,近大半年来久压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更加坚定了她与夫君同荣辱,共进退的决心。
而在朝野之间,为数众多的官吏遗孀、妻眷因叱奴太妃的一道册封懿旨荣宠加身,不仅拥有了朝廷颁赐的官身、品秩,更能享受到朝廷按时颁发的俸禄,用以维持较为体面的生活,这对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一桩美事。
于是,受到封赏的这些官吏遗孀、妻眷们于受封当日便身着五颜六色的吉服,齐聚丹凤门外,求见叱奴太妃当面谢恩来了。
叱奴太妃听闻这一消息,只淡淡一笑,派了含仁殿执事宦者常亮出宫来见这些新受封的官吏妻眷,并传下口谕:今朝中五府总于天官,凡所下诏旨、懿旨皆由大冢宰首倡、拟制,尔等尽可到中外府面谢晋公即可。
在成百上千名受到册封的官吏眷属当中,唯有“独立使君”裴侠的遗孀杜氏夫人没有前往长安宫叩谢皇恩,而是亲自将儿子裴祥送到了中外府,以送子从军的方式表达了裴氏一家对朝廷的忠心和感恩之心。
对于以宇文邕母子名义颁布的这两道明显带有笼络人心用意的旨意,晋公宇文护之所以未提出任何异议,一则是因为感念叱奴太妃当年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不愿驳了她的情面,同时,更主要地还是因为,他正全神贯注于谋划和突厥联兵伐齐这件大事,不欲此时朝中另起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