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宇文护返抵长安,率领一干随征将领来向宇文邕请罪。
宇文邕以“胜败系兵家常事”为说辞,好生安抚了宇文护一番,因听闻庸国公王雄在邙山阵亡,当即宣布缀朝一日,遣散了众将,只留下宇文护一人,同他商量道:“此次东征不利,关中扰动,为防齐朝趁机来犯,朕欲遣使往突厥迎亲,以固外援,不知大兄以为可否?”
宇文护抱拳逊谢道:“败军之将,何敢劳陛下垂询?臣与突厥确曾约定,待联军伐齐之后即当行和亲之事。”
宇文邕起身请宇文护归座,又问道:“突厥嫁女于朕,依大兄前言,不应居于偏妃,然事关后嗣,故而朕有意先册李氏为后,待迎娶突厥公主之时,命彼再行逊让,此事概无前例可循,不知大兄以为然否?”
宇文护因恼恨李娥姿背叛了他,原本是坚决反对册立她为皇后的,然而昨晚他的母亲阎氏已捎了婶娘叱奴太妃的话给他,向他解释了其中的原委,阎氏也劝他不要干预皇帝的家事,加之他今日原为请罪而来,不便当场驳了宇文邕的面子,故而只拱手提醒道:“陛下既欲册立皇后,何不一并尊奉婶娘为太后,立鲁公(宇文员)为太子?”
宇文邕确曾有过在册立李娥姿为皇后的同时,尊奉母亲为皇太后的打算,但叱奴太妃却没答应,反而劝省他道:“你想过没有,你既册立了皇后,又奉娘为太后,那么有人向你提出,要立太子,你立是不立?如果现在即立员儿为太子,待你与突厥汗女成亲之时,万一娥姿反悔,不肯让出后位,你将如何处之?是要将皇后及太子一并废黜吗?”
宇文邕当时被母亲的一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认为母亲所说确是在理,今日见宇文护提出同样的问题,遂淡然答道:“册立皇后本是权宜之策,母妃既无意做太后,员儿年仅八岁,似乎也不宜过早立为太子吧。”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宇文护听来,宇文邕这话分明有向自己暗示还政于他的意思,心中一凛,连忙改口说道:“臣遵旨。臣以为,当仍以陈国公(宇文纯)、许国公(宇文贵)、广武公(窦毅)、南安公(杨荐)等原班人马为使,盛备皇后卤薄,前往突厥迎亲,不知圣意如何?”
在随后的一连几天里,宇文邕听似随意说出口的这番话始终萦绕在宇文护的脑海之中,再也挥散不去了。
他进而回想起在统军撤回关中的路上,先后就有他的侄子蔡国公宇文广、大宗伯、邓国公窦炽等数人劝他归政于皇帝的事来,禁不住陡生警觉:难道自己亲手扶立的这位皇帝也生了异心,有逼劝自己归政之意?
多年来的执政经验告诉他,一旦拱手交出军政大权,他和他的子孙们就将面临不测的命运,赵贵、独孤信、侯莫陈祟,甚至死在他手里的本朝两位皇帝的残余势力定会联合起来,置他和他的家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同时,长年以宇文氏族长自居的心态也使得宇文护根本不相信,除他之外,宇文氏家族之中还有什么人能够实现叔父宇文泰的遗愿,带领大周与齐陈两国抗衡。
因此,他决不能背负着败军之将的耻辱,就此退隐。
不过这一次,宇文护改变了策略。无论是对于皇帝的暗示,还是王公,大臣们的劝说,他一概不置可否,但却一改以往凡事先断后闻的行事风格,表面上做出一副要还政于宇文邕的姿态。自从返回长安以后,宇文护几乎不怎么进宫去见宇文邕,凡遇需要做出决断的朝务,一律委托齐公宇文宪入宫面君陈奏,先交由宇文邕来做出决断。
宇文邕面对大兄宇文护这种明显带有试探性质的做法,没有再一味地推诿、回避,而是表现了积极而有节制的态度。对于宇文宪奉命向他禀奏的一应事务,凡是能够表态的大多当场做出了决断,而对涉及军务及重要人事任免的那些奏章,从没忘记要宇文宪带回中外府交还给宇文护来亲自处置。
时不时地,宇文邕也会通过宇文宪,向宇文护提出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譬如,诏命各地官府向朝廷申报当地孝行可嘉者,由朝廷给予嘉奖;鼓励军户送子入学,但行束修之礼,不劳释奠等等。
即便如此,如果没有充当中间人的宇文宪在君臣之间发挥了很好的协调,润滑作用,宇文邕自认为得体的种种做法也会招致宇文护对他更大的猜忌。
因为,就在宇文邕以为,他和大兄宇文护之间即将形成一种新的君臣关系之时,突然发生了齐轨事件,兜头给宇文邕泼了一盆冷水,使得他一度发烫的头脑变得冷静了下来。
齐轨是相府十二军中的一名仪同将军,据说此人一次在与好友薛善聚饮之时发了几句牢骚,说什么皇帝已经长大成人了,晋公应当顺应天意人心,还政于天子。结果,他的这几句酒话被好友薛善一字不落地汇报给了宇文护。宇文护当即命侯伏侯万寿带人索拿了齐轨全家老小三十余口,尽斩于长安城内的独柳树下。
宇文护借让渡部分权力给皇帝和诛杀齐轨这两件事向宇文邕和那些曾劝过他归政于君的朝臣们发出了明确的警告:他可以尊重皇帝,但要他彻底交出军权政权,那是一片痴心妄想!
不久之后,因突厥拒不履行承诺,再次扣留了北周迎亲使者,以及齐朝武成帝高湛传位于太子高纬等外部形势发生了变化,使得一度紧张的关中局势重新缓和了下来,宇文护也开始寻觅时机以图挽回他因东征失利丢失的颜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