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编造的儿歌有这么两句:“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为一斛,明月自然喻指斛律明月)、”高山不推自崩,斛树不扶自竖”。祖铤看罢,犹觉份量不够,便提笔在后加了两句:“盲眼老公(指他自己)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指陆令萱)不得语”,一并揣在怀里进宫呈给了高纬,以此指称斛律明月有篡位野心,请求皇帝立即将斛律明月收捕诛杀,以绝后患。
高纬虽对骄横强梁的斛律明月产生了嫌恶之心,但还不至于要立马杀了他,手拿着祖铤进呈来的儿歌犯起了犹豫,便去征询领军韩长鸾的意见。
韩长鸾对斛律明月心敬有加,接过高纬递过来的儿歌,只瞄了两眼,就抬手撕成了碎片,轻描淡写地对高纬说道:“此必是奸人编造用来陷害咸阳王的,陛下不必大惊小怪。”
高纬见韩长鸾说得如此肯定,伸舌头舔了舔嘴唇,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斛律明月得到韩长鸾的暗中帮助,侥幸逃过一劫,他本人却对此浑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全然没将陆令萱母子、祖铤等一班小人放在眼中,时不时地对外放出话去,说什么“盲人坐朝堂,国家早晚必生祸乱”、“关东屡生灾异的根源在于后宫不宁”等等,惹得陆令萱母子、祖铤等人对他又恨又怕,更加紧密地勾结在一起,必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与宜阳、汾北之战过后北齐朝中的种种乱象相比,北周国内却呈现出一派欢乐祥和的喜庆气象。
在宇文护的刻意煊染下,上至文武朝臣,下至平民百姓,人们都忽略了南汾州被北齐攻占这一事实,纷纷为朝中能涌现出齐公宇文宪这么一位攻战如神,单凭一已之力与齐军三杰相抗衡的大将而拍手称快。
自然,任用宇文宪为将的宇文护在众人眼中也成为了独具慧眼的相马伯乐,因而受到朝野的广泛颂誉。
因前几年宇文护东征失利,以及之后的沌口大败笼罩在周人心头的那片阴云终于被收复宜阳以及“汾北大捷”的消息给吹走了。
对于宇文护有意识、有选择地夸大、煊染宜阳、汾北之战的战果,宇文宪原是持反对意见的。但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宇文护迫切地需要一场对齐征战的大捷来提振人心,挽回因先后两次对外征战失利给他个人声望带来的损失,于是,他最终选择了顺从,默默地任凭宇文护将自己捧成了一位众人眼中的“战神”。
然而,令宇文宪感到无法坐视不理的是,对于齐军大将段韶在汾北之战后不久病死在军中一事,有人竟异想天开地编造说,段韶是先在两军对阵之时背上中了宇文宪一箭,终因箭伤迸发不治身亡的。
得到这一消息,对此哭笑不得的宇文宪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主动来找宇文护当面把话说说清楚,发自内心地恳求他切莫再指使人到处传散这些荒诞不经的笑话了。
一走进中外府的议事厅,宇文宪就感觉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只见十分轩敞的议事厅内,黑压压地站满了中外府的僚属,像是正在会商事情。
宇文宪转身正欲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了宇文护的声音:“老五来得正好,一道议议吧。”
宇文宪只好讪笑着走到宇文护下首坐下,聆听起众人的议论来了。
就听人群中一人说道:“大冢宰扶立幼主,开创下周室江山,秉国经年,功勋卓著,自应进丞相位,以正名号。”
又有一人提出异议道:“如今晋公位列三公之首,且前有五府总于天官之诏命,与丞相何异?依某之见,应上章朝廷,晋封晋公为王爵,方能匹配其功业。”
原来,这竟是一场专为代宇文护向朝廷讨要封赏的会议。宇文宪听不多时,脸上已不见了笑容。
“近来众人颇有些议论,说什么中外府偏于军事,应建丞相府统揽军政,又有说齐朝封王者不下百人,而我大周尚无一人封王,提议朝廷应颁赐王爵以赏功臣。对此,不知齐公持何高见哪?”宇文护将宇文宪脸上的表情变化瞧在眼中,不动声色地问道。
宇文宪心里是不赞成宇文护在这个时候进位、封王的,但见今天的架势,分明是在宇文护的授意下召开的这场“诸葛亮会”,遂不想当众扫了他的兴头,转头瞅见司会大夫崔猷正站在前排低头不语,便向他问道:“崔公也主张建设丞相府,颁赏王爵吗?”
崔猷拱手答道:“若以崔某想来,建设相府统揽军政,乃是效仿太祖行事,依晋公之位望殊勋,自无不可。然则,倘以周制论之,王与公侯伯子男诸爵皆为诸侯,当为天子屏藩,应无居中枢参掌朝政之责,故而,崔某以为,丞相与王爵二者不可兼求,以免徒生瓜田李下之嫌。”
崔猷话音未落,身后人群中立即有人反驳他道:“司会不见齐廷之上丞相封王者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晋公不宜以王爵摄丞相事呢?”
崔猷冷冷一笑,并没理睬那人,只躬身对宇文护说道:“承齐公垂询,崔某言尽于此,敬请晋公思之。”
宇文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再次把目光移向了宇文宪。
宇文宪被逼无奈,干咳两声,正欲开口说话,一抬眼间忽然看到在宫中职掌天文星象的稍伯大夫庾季才也站在人群之中,心念一转,冲他招了招手,半开玩笑地问道:“庾大夫,近来天时有变乎?”
这一问表面听来没什么不妥,可在场众人都听得出来,宇文宪开口这一问其实是问到了他们心中极为关心,又不便于说出口的一个问题:宇文护是否有篡位自代的打算?因此,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了庾季才身上。
庾季才原在南梁为官,十几年前宇文护随同于谨攻拔江陵,将包括庾季才在内的大批士人掳至长安,并举荐他做了鳞趾殿学士,后来逐渐升迁至了稍伯大夫。
宇文护既对庾季才有知遇之恩,一向把他视作自己安插在长安宫中的眼线,今日也招他来参加了会议。
在众目睽睽之下,庾季才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袍服,冲宇文护、宇文宪二人躬身一揖,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