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知道父皇的脾气，本宫困居长安城中，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宇文员抚摩着身上累累的鞭痕，有些气馁地问道。

“诶，依下官所见，目前的形势于殿下而言，还远远未到无可挽回之地步。只要殿下静心定气，顺势而为，循情而作，东宫应当不至易主的。”郑译神定气闲地劝道。

“哦？什么叫做顺势而为，循情而作？”宇文员目光一闪，问道。

“殿下可知圣上如今最为关切的是何事啊？”

“自然是南征伐陈，完成南北统一大业喽。”

“所以嘛，只要殿下不去做违碍南征伐陈的事，不给圣上添乱添堵，便算是顺势而为了。”

“咳，你这不是要本宫啥也不做，静待天命嘛。”宇文员对郑译给出的解释大为失望，苦着脸嘟囔道。

“平定关东之后，我朝所辖疆域、人户已近南陈十倍，以如此巨大的优势，圣上为何不听从朝中众臣建言，略事休整，待军力、民力稍有恢复之后再议征伐之事，偏偏要急于在灭齐之后紧接着兴师伐陈，麾师南征？殿下可知其中的原由？”

“还不是因为王轨那厮侥幸在吕梁大败陈军，激起了父皇一鼓作气荡平江南的雄心嘛。”宇文员有点不耐烦地答道。

郑译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摇了摇头，提醒宇文员道：“殿下莫非忘了，圣上初次率军东征那回，是为何半途而废，仓促撤军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父皇他......已预感到天命不永，才急于兴师南征的？”宇文员两眼登时放出光来，可随即摇摇头，提出质疑道，“可据本宫所知，父皇此次率军伐齐，曾在晋阳一战中身先士卒，亲冒矢石率军与敌厮杀，不也安然无恙吗？又怎会......”

“不敢对殿下隐瞒，自从去岁卫王事泄被诛，下官虽奉命切断了东宫与卫王之间的一切联系，并销毁了相关人证物证，可内心仍常感惴惴不安，唯恐有一天会被圣上查出其中实情，殃及殿下。故而，下官除在圣上身边安插下眼线，密切关注圣上的一举一动外，还特别向多位良医详细询问过‘风疾’此症的病因、忌讳等情形。据下官所知，圣上不仅没有听从姚僧垣等医家的再三劝阻，事必躬亲，每日操劳朝务多达六七个时辰，而且从未戒酒，时常聚众欢饮，自夕达旦，凡此种种，皆是身患‘风疾’者之大忌。圣上如此不爱惜龙体，难道是圣寿久长之相吗？”郑译凑近了宇文员，压低声音说道。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宇文员听得连连点头，脸色也见缓和了许多，但仍不放心地追问道，“可是，倘若并非如你所料，三五年内父皇仍无大碍，又当如何？”

“下官方才之言已近乎悖逆，伏望殿下体谅、原宥。殿下既为人子，自当以孝道为先，断不可心存非分之念。”不知怎地，郑译忽然改变了说话的方式，一本正经地起身冲宇文员躬身赔罪道。

“呵呵，点到为止......本宫自能体察汝对本宫的关爱、回护之心意，不必顾虑太多。”宇文员对郑译的这番做作已不是头一回领教了，遂呵呵一笑，品味着他话中的意思接着问道，“汝方才进言之循情而作，可是要本宫恪尽人子之孝道？不妨说得详细些嘛，究竟要本宫如何去做？”

郑译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依旧站着说道：“圣上不久前派王谊出使突厥，听说沙钵略可汗已经答应放阿史那皇后还朝。这么一来，娘娘独居宫中，难免感到寂寞，殿下眼下既对外称病不出，自不宜时常入宫请安问候，不妨将皇孙送至祖母那里承欢解颐，聊慰其心。”

“你是说......要本宫向母亲求助，以保全储君之位？”宇文员琢磨着郑译的言外之意，略显失望地问道。

“请恕下官直言，殿下不妨设想一下，倘若圣上受到奸人鼓惑，真的起了废立之心，将会另立何人为嗣？殿下与此人相比，又有何短长？如此一来，便可明白下官为何要殿下送皇孙入宫了。”郑译因见宇文员尚未领悟到自己的真实用意，遂进一步启发道。

宇文员得到郑译的启发，改变思路往深里一想，不禁恍然大悟，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赞道：“高，实在是高！”

原来，郑译向宇文员献上的这一条对策可称为“以子保父”，主打得是一张人情牌。

按照郑译和宇文员两人的一致判断，目前在宇文邕的几个儿子里面，唯一可能代替宇文员，被册立为太子的就是侍嫔缨络所生，两年前过继给皇后阿史那静云膝下，并立为嫡子的汉王宇文赞了。

宇文赞今年十四岁，是除宇文员外年纪最长的一位皇子，之前虽然从未参与过朝政，可也因此并没留下任何劣行可供朝臣弹劾、否议。何况，令宇文员至今仍旧耿耿于怀的是，两年前正是由于他在凉州的丑行传至父皇耳中，才导致了宇文赞被过继给皇后名下，成为了随时可替代他入主东宫的另一位嫡出皇子。

时隔两年，王轨再一次向父皇提出了废立的动议，而宇文赞的嫡母阿史那皇后又即将返回长安，在这种对宇文员极为不利的局面下，与呼之欲出的东宫下一位主人宇文赞相比，他唯一可用来争取父皇的眷顾，劝使父皇暂时打消废立念头的也只能是他年仅四岁的幼子宇文衍了。

当宇文员最终决定依郑译之言行事，立即便送幼子宇文衍入宫陪伴祖母李娥姿时，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分外温馨的祖孙团圆的画面：对他已生嫌弃之心的父皇宇文邕怒气冲冲地返回长安宫延寿殿时，迎面看到的是皇孙那张稚嫩可爱的笑脸，于是联想起了前汉文帝指孙立子的旧事，胸中原本对儿子宇文员怀着的诸种不满和嫌弃登时烟消云散了，俯下身来一把将孙儿搂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