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回到房间的时候,何荣正在准备参加考试的物品。
“都准备好了吗?”宋慈问道
“都已准备停当,该记住的东西我都已经记下了,不过我这心中还是有些忧虑啊!宋兄可还有什么要指点我的吗?”
“试经义时,虽可质疑古说,阐发新见,但不可全不顾经文,作一些新奇诡异之论,切记!”
“我知道了。”
“作论,不必侧重于语言之华丽,关键在于意义与明理,意与理胜,则文字必可升华。”
“我明白。”
“古之名士的典故可都铭记在心了?”
“都已牢记心中了。”
“我给你准备的嘉佑年考‘刑疑付轻’的那几篇论文你可都看过了?”
“早已经背熟了。”
“欧阳永叔和苏子瞻等人知贡举时所出的那几个策问以及最好的几篇对答,你都记住了吗?”
“我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忧虑的?”
“也是啊。”
“放心去考吧,凭你的能力,发挥正常就一定能考中进士的。”
“那就借宋兄吉言!”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躺在床上,闲聊了起来。
“宋兄,听说桥北发现了凶案?”
“我听说是盗贼所为。”
“在临安,盗贼也如此猖狂吗?”
“官府已经派人严加盘查,你我就不用操心了。”
宋慈不想让何荣分心,就没有过多地说起这件事情,两个人聊着聊着就都睡着了。
第二天,宋慈送何荣进入省院考场后,正往回走,突然看到风仪客栈的那个女真商人正在附近转悠着,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对街道两边墙上的壁画十分好奇。宋慈正在疑惑之时,却看见陈恒在街道上急匆匆地往前走着。
“陈兄,这么急是去哪里啊?”
“宋兄,你还不知道?府衙里也发生命案了!”
听到陈恒的话,宋慈吃了一惊。
“是什么人死了?”
“是府衙看管文书库的一名衙役。”
“丢了什么东西吗?”
“现在还不清楚。”
陈恒说完就撇下宋慈急匆匆地向府衙赶去了。宋慈想弄清楚是怎么个情况,于是就跟在后面也快步往府衙走去。
宋慈来到府衙,正好通判连净贤也在,他就向连净贤了解了相关的情况。
“凶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江洋大盗,竟然敢偷到府衙里来,还杀死了一个衙役,临安行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官家的颜面……唉!”
“丢失了哪些东西?”
“那倒没有什么,只丢失了几张临安城防图,不过这样的城防图有很多。”
“这件事情恐怕不是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能偷到府衙里来,让官家的颜面扫地,当然不是普通的盗贼,必是凶恶之徒。现在知府大人已经下令在全城都贴上悬赏通告,能协助官府捉拿凶犯者,赏钱五百贯!”
宋慈觉得从他这里获得不了更多的信息了,就请求让他看一下尸体,于是连净贤让陈恒将他带到了停尸房。
“乖乖呀!虽然是在夜里,但这莽汉能避开门口的守卫和更夫,悄默息地杀人,一定是个狠人!”
宋慈没有理会陈恒的话,他正在仔细察看着尸体。宋慈看到,尸体上只有一个伤口,也是在左胸处,从前胸到后背,贯穿前后,和衣锦桥下的那名死者伤口所在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但背部的口子明显和前者不同。
宋慈转向陈恒,看着他的佩刀。
“是什么样的刀呢?”宋慈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陈恒问。
“我说死者是一刀致命,所以才没有任何呼救。”
“我就说嘛,这一定是个狠人!”
“能让我看看你的刀吗?”
陈恒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摸着自己挎在腰间的刀,吞吞吐吐地说:“本来规定刀是不准交给别人的,不过我觉得你不一样,给!”
宋慈仔细地看了看陈恒的刀,这是一把前面较宽、后面稍窄的刀,宋慈看了之后点了点头,把刀交还给了陈恒,然后让陈恒带自己到案发现场看了看,并且找到了看管文书库的另一名衙役。
“我和他是一起进这府衙的,本想着在这里做事会更安全,却没想到……”那名衙役哭了两声之后又转悲为喜道,“不过还好昨夜不是我当班,要不然……”
“那些图是什么时候印制的?”
“哦,你是说那些城防图啊,是最新的,刚印出来没几天。”
“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东西印出来了?”
“这个嘛,临安城里面当官的恐怕都知道吧。”
宋慈觉得在这里已经获得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于是就走出了府衙大门,这时陈恒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跟了出来。
陈恒看着宋慈说道:“现在城门口要加强盘查,我们也得更卖力气去巡街抓人了!”
“你们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哪有什么线索?这完全是大海捞针嘛!”
“你觉得这两个死者是被同一人所杀,还是分别被两个人杀死的?”
“最好是同一个人,不然那就是两个案子了,老天爷呀!那就得抓着两个杀人犯了!”
陈恒愁眉苦脸起来,看着他的样子,宋慈却笑了起来。
“不必这么悲观,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方向。”
“你快说呀!”
陈恒赶紧把头凑了过来。
“去找藏有四棱箭头弓箭的人,和藏有那种前后平直长刀的人。”
“太好了,我就觉得你准行的!”
陈恒说着就朝宋慈左肩膀上拍了一下,宋慈感觉疼痛,赶紧捂着肩膀揉了起来,心想这个人的右手可真有劲。陈恒非常高兴,说一定要和宋慈一块儿查案。宋慈推不过,说自己想先回衣锦桥再看一看,于是两个人就一块往衣锦桥走。刚走了没多远,宋慈发现有一群小孩儿在用石子砸一个女人,他们一边扔着石子,还一边在叫骂着。
“疯女人!疯女人!恶毒的一家人……”
而那个女人蜷缩在墙角,抱着头,一动也不动。
宋慈和陈恒走过去把那些小孩儿赶跑了,那女人这才露出头了来,原来就是莫问客栈的那个疯女人,陈恒看到她的脸之后吃了一惊。
宋慈看着那疯女人,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却不停地流出眼泪。宋慈突然注意到旁边的陈恒,陈恒瞪大着双眼,想去拉那女人起来,女人却恐惧地一下子跑开了,然后就一直往北边跑去。陈恒一脸暗淡,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认识那个女人?”
陈恒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凝固着,微微地点了点头,少顷,他开始述说那疯女人的往事。
“她是冯南的妻子蒋氏。”
“冯南?”
陈恒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冯南也是个当兵的,我们三个人其实是同乡,以前都是好兄弟。他和我一样,不到二十岁就当了都头。开禧年的战争,战况后来开始紧急,粮草调运不济,冯南就被指派去帮忙运送粮草。之后双方停战,我们都是隶属于殿前司军的,就先撤了回来。那一段时间我们几个人好得不得了,我们经常会去冯南家喝酒,大家都十分地开心。可后来据说是没有谈妥,又要开战,我们就又被派了上去。结果在开战之前,许多兵士吃了他负责运送的粮食之后中了毒,死了好多人。最后战事失利,上头把韩侂胄的人头送了过去,才勉强求和。而且我和邓忠所在的那支军队也全军覆没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活了下来,可我一直都很后悔没和他们一起死!”
说到这里陈恒流出了眼泪,宋慈拍拍他的后背,让他不要太伤心。
“府衙和殿前司调查之后,说是发现冯南在这次运送粮草之前,心神不定,时不时会发怒,上面本来就已经怀疑他了,这下他的嫌疑就更大了。据说上面怀疑他是奸细,早就投降了金国。可谁知去抓他时,他已经服毒自尽了,在他的家里也发现了在那些有毒的粮食中所发现的毒物。她妻子本来已经怀孕了,结果他服毒自尽的时候,她妻子也中了毒,她的命最后捡回来了,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没能幸免,然后她就疯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报应,说什么当叛徒的人活该断子绝孙,可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我至今也想不通冯南为什么要那么做。再之后这蒋氏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
陈恒心里十分难受,转过身去,向宋慈告辞。宋慈看着他消失在东边的巷子里后,就继续向衣锦桥走去了。宋慈在衣锦桥上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便想先回客店一趟,他刚走到莫问客栈的门口,就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了叫骂声。
“你以为这赵宋的官府会为你做主吗?不老老实实呆着,你还想闯出什么祸来?”
宋慈悄悄地向门里看去,看到掌柜正在一边给那疯女人蒋氏包扎伤口,一边叫骂着。她感觉门口似乎有人,抬头一看,看见宋慈正站在门口,她吃了一惊,似乎很后悔自己刚才说话时的不谨慎。
两个人四目相对,互相猜测着对方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以及如何打破这可怕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