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章月村有人死了!”那名急急忙忙跑进大堂的皂隶跪下来说道。
“慌什么?这信丰县哪一天不出事儿?过不了几天就得死一个人!唉!当这个知县我容易吗我?”
知县刘明仁看起来好像是因为事务繁琐而牢骚满腹,但其实他只是因为刚才宋慈出了风头而心生妒忌,也是因为自己没能看成笑话而心生不满,于是便找个机会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
此时董员外和董夫人已经离开了县衙,朱筲和游家夫妻也已经被押进了牢里。宋慈看到那个匆匆忙忙的皂隶后,也慢慢地走回到了大堂中,不过宋慈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刚才刘明仁所发的牢骚。
刘明仁本来想着能替董员外找到儿子,让自己在董员外那儿和所有人面前长长脸,想不到却被宋慈抢了风头,心中很是郁闷,便暂时不想出去管验尸查案的事情了。他正想着让谁去呢,正好看到宋慈又走了进来,心想不如就将这烦心事推给他吧。
“哎呀!宋主簿,你回来的正好,章月村又死了人,还得有人去主持验尸,此事就交给你如何?”
“大人将任务交给我,我又怎么能推脱呢?我这就准备过去。”宋慈转身准备出去,却又转回身问道,“大人,这次让哪个仵作跟我一同前去呢?”宋慈对县衙的仵作似乎还并不是十分地熟悉。
刘明仁想了片刻说道:“就让秦方圆和你一起去吧,他歇得已经更久的了。”
“明白。”
宋慈走了之后,刘明仁突然觉得不应该让那个秦方圆和宋慈一块儿去。因为这秦方圆是刘明仁很喜欢的一个仵作,他不经常出工,因为他每次出工之后都能歇上好一阵子,而且他出工总能让刘明仁十分高兴。这秦方圆还没有见过宋慈的面,所以他肯定不了解这个新来的官员。不过刘明仁想了一会儿之后又笑了起来,他觉得对那秦方圆不利的事情,兴许会对自己有利也说不定呢。
宋慈出了大堂之后,就派陈恒去通知了仵作秦方圆,让他随自己一同前往章月村。可现在要出发了,宋慈等了半天却还不见那秦方圆来,于是就又让陈恒去找他。陈恒回来后对宋慈说道:“大人,那个姓秦的仵作已经先过去了。”
“噢?”宋慈笑了笑说道,“想不到这信丰县竟有如此勤勉的仵作,那我就更放心了。”
宋慈带着几名衙役来到了章月村的事发地点,原来是江员外家的一名男佣人得病死了,可死者的姐姐却不依不饶,非说自己的弟弟身体十分健壮,不可能是得病死的,于是就托人到县衙报了案。此时尸体放在路边的一张床板上,秦方圆和江员外都站在尸体的旁边,宋慈来了之后,他们都走过来迎接。宋慈这时注意到那死者的姐姐此时却独自站在一边,低着头一声不吭,衙门来人她也看都不看。宋慈于是没有说话,走过来便立即开始查看着尸体。
仵作秦方圆看到这次来的官员竟是一个自己不认得的人,心想这一定就是那个来得没多长时间的主簿宋慈了,但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在他的心里,他觉得全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是一样的。
“大人,我刚才已经验过尸了,这死者确实是病重而死的。”仵作秦方圆笑着说道。
宋慈盯着秦方圆看了一会儿,说道:“验尸应该在官员的主持之下,主持者还没来,你怎么能就验完了呢?”
秦方圆感觉有些意外,因为他发现这回和他之前遇到的状况有些不一样了。之前的官员听到他说已经验尸完毕,都会非常地高兴,因为不用再面对那发臭的尸体,可以赶快回去交差了。此时宋慈的心里也开始泛起了嘀咕,自己之前的猜测可能是错误的,这个秦方圆似乎并不是因为勤勉才提前到这里来的。
“那你现在就再检验一遍吧!”宋慈面无表情地对仵作秦方圆说道。
秦方圆小心地看了宋慈一眼,然后开始检验尸体。宋慈站在他的旁边,也在尸体的身上仔细地观察着。
“大人,您坐在那边的椅子上歇着吧,让我来检验就好。”秦方圆满脸堆笑地对宋慈说道。
“不必!你验你的就是,不用管我。”宋慈说话时也一直盯着尸体,没有看秦方圆。
秦方圆明白这个人可能确实不好对付,但他还是很有信心,因为他之前曾经也遇到过许多装模作样的官员,但最后他发现其实都只是在装模作样,做做样子而已。等和自己混熟了,拿到了钱之后,就和别的官员一模一样了。
秦方圆把尸体前后两面都看过了之后,把尸体又翻了回来,重新将白布盖在了尸体上面。
“大人,我又验了一遍,身上没有伤痕,确实是病重而死的。”
宋慈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起来,他盯着秦方圆,秦方圆的脸上似乎感受到了灼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宋慈冷冰冰地说道。
秦方圆的额头冒出了汗,他的手有些发抖,但毕竟刚才已经商量好了,在做生意上秦方圆还是挺讲信用的,他还是很想挣这笔钱。
“是、是、是得了重病而死的。”秦方圆发抖着说道。
宋慈闭上了眼睛,捏着自己的拳头,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少顷,他又睁开眼睛,怒视着秦方圆。
“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把尸体洗得干干净净,我就看不见死者脑后左侧的伤痕了吗?”
秦方圆这下彻底慌了,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和以前那些不懂装懂的官员真的并不一样。
“说!你收了江员外多少钱?”宋慈怒吼道。
秦方圆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地颤抖。旁边的江员外也跪了下来,不住地说着饶命的话。
宋慈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向了死者的姐姐。她此时依然站在一边,低头不语。
“为何你也一言不发?难道你也收了钱吗?难道这钱比你弟弟的命还要重要?”宋慈对死者的姐姐说道。
死者的姐姐穿着单薄而劣质的衣服,眼中流出泪水,但仍然一言不发。
“大人!你听我说,”江员外跪在地上说道,“大人呀!我并不是有意将他杀死的,只因此人与我的小妾私通,我知道后前去质问于他,没想到他不但不知羞愧,还居然口出狂言羞辱于我,我于是一气之下和他打在了一起,但这厮是个年轻后生,身强力壮,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无奈之下,才抓起身后的烛台砸了他的脑袋,没想到就这一下就把他给砸死了!常言说,家丑不可外扬,秦仵作说可以替我遮掩过去,我这才出此下策的呀!”
“你起来吧,将你那小妾等证人都带过来,我要审问她们。若果真如你所言,知县大人必会额外开恩。但你杀死人命,又妄动尸体,还企图隐瞒罪证,恐怕刑罚是难免了!”
“谢大人。”
江员外哭丧着脸,似乎是在为之后自己将要遭受的刑罚担忧着。
“至于你,秦仵作!你收受贿赂,故意隐瞒伤痕,还企图蒙骗验尸官员,差点造成冤案!定当严惩不贷!上枷!”宋慈说道。
几个衙役立即走上来给仵作秦方圆带上了枷。宋慈准备自己验尸,这时陈恒走过来阻止。
“大人,你不必如此,还是我回去再叫一个仵作过来吧!”
“不必!那样又得耽误半天时间。”
宋慈亲自将尸体又检验了一遍,然后填写好了检尸格目,之后他进了江家宅院,到江员外失手打死人的案发现场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特别是那枚烛台和放烛台的那张桌子——江员外被死者掐住脖子后靠在了这张桌子上面,宋慈仔细地观察了上面的痕迹。然后他又审问了江员外的小妾等相关的证人,把案情调查得清清楚楚,最后他写了一份调查报告,和那份检尸格目放在了一起,带着尸体和相关人等一起回到了县衙。
刘明仁看了宋慈带回来的检尸格目和调查报告之后,抬起头笑着对宋慈说:“宋主簿果然认真仔细,调查得如此清楚明了,还写好了结论,给我省去了许多麻烦,看来我只要按此宣判就可以了。”
“大人不要见怪,我只是写上了自己的看法,宣判还是要由大人来定夺。”宋慈辩解道。
“呵呵,宋主簿客气了。”
“大人,不过宋某还是以为,那江员外或许可以格外开恩,但这秦方圆的所作所为着实可恶!这种胆大包天的狂妄奸诈之徒必须严惩,才能够彰显敕律的威严!”
刘明仁看了看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秦方圆,笑了笑说道:“宋主簿说得极是,我必会严惩之。听说刚才县里又收上来了不少粮食赋税,宋主簿还是去看一看吧,万不可误了官军剿匪的事务。”
“明白。”
等宋慈走了以后,刘明仁让衙役把秦方圆押入了牢中,然后把江员外请进了二堂。过了不久,江员外便一脸轻松地走出二堂,出了县衙,回家去了。
宋慈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家里的人已经吃了晚饭,但连丝怡却还一直等着宋慈回来,给他热饭。宋慈吃饭的时候,连丝怡在对面看着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说。
“怎么了丝怡?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等你吃完了饭再说吧。”
宋慈吃完了饭之后,走到连丝怡身旁,拉住她的手说道:“丝怡,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连丝怡抬起头看了宋慈一眼,说道:“不是我,是娘有些不高兴。”
宋慈似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了笑说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必太放在心上,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些焦虑。”
“焦虑可是不利于怀上孩子的,你要放宽心。”
连丝怡掐了宋慈一下,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宋慈去拜见母亲,看到母亲的样子似乎还有些闷闷不乐。
“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忙着什么,你可有个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最重要的事情?孩儿愚钝,还请母亲点拨。”
“就是生儿子呀!让我抱上孙子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宋慈笑着说道:“母亲大人放心吧,我一定会让您抱上孙子的。”
“你不能光指着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应该纳个妾,多做打算了!”
“这个我心里有数。”
“我觉得春梅姑娘就不错,秋菊也挺好的。”
“母亲您就别操心了!”
此时在县衙的二堂,知县刘明仁正坐在一把楠木椅子上喝茶,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秦方圆。此时的秦方圆已经去掉了枷,不停地揉着自己发酸的胳膊。
“大人,我已经把我拿到的所有的钱都给您了,您就放我一马吧!”
刘明仁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你家里有一方制作精美的端砚,好像价值不菲吧?”
秦方圆有些吃惊,说道:“大人,那可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啊!”
“嗯?怎么?你不舍得?”
刘明仁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把秦方圆吓了一大跳。
“舍得!”秦方圆说着慢慢地低下了头,“舍得,我舍得。”
刘明仁笑了起来,说道:“这就对了,你在这信丰县怕是呆不成了,我会把你介绍到其他的县里,你去了之后,可别忘了我对你的恩情。”
“大人的恩情,小的一辈子都不敢忘!”秦方圆咬着牙说道。
第二天,宋慈来到了县衙,进到了存放文书的府库中,正好见到知县刘明仁也在那里。
“大人,昨天宋某查看去年百姓交纳赋税的记录账册时,发现了一些问题。”宋慈突然说道。
听到宋慈的话,刘明仁吃了一惊,赶快问道:“是什么问题?”
“我把向百姓收税时的一些原始资料上记录的数量加在了一起,发现比上缴赋税的记录账册中的数量要多很多!”
“唉!这都是上任主簿干的好事!人家在朝廷里面有人,我们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过现在好了,这些弊端都已经纠正过来了。”
“大人,昨天江员外的案子已经判过了吗?”
“哦,已经判过了,既然不必判死刑,那就不用递到赣州衙门里再宣判了,案卷昨天已经派人送到州里去了。”
“大人办案果然神速,我可以看一下留下的文书资料吗?”
“当然可以,宋主簿请便吧。”
宋慈正在文书库中查找着他要找的相关文书。而刘明仁此时十分后悔昨天晚上没有提前将那份留下的文书资料拿走,他早上过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可没想到宋慈一大早就过来了。刘明仁正在想着该怎么瞒过宋慈,这时,门外突然跑进来了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不好了!北边的山上有两个人死了!”
衙役突然闯进来似乎把正在思考的刘明仁吓了一大跳,他皱着眉头十分地不满。
“哎呀!你们这些人怎么都喜欢大惊小怪的?在这信丰县你们居然还不知足?如今三垌煽乱闹得厉害,战乱的那些地方每天死的人那才叫多呢!死了两个人有什么可慌的?说不定只是得病死的。”刘明仁说道。
“大人,两名死者的身上有许多的刀伤!”
宋慈听到衙役的话,转过了头来。
“嗯?”刘明仁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去,让孔县丞和范县尉也都过去!”
“是,大人!”
衙役出去后,刘明仁转过头对宋慈说道:“宋主簿,这回的案子看来不简单,你也一起来看看如何?”
“好!”
宋慈合上了自己找到的文书,跟着刘明仁走出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