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县衙的大门前,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一群残疾的乡兵战士相互搀扶着,站在县衙的大门口,而且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一些人,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相互搀扶着的老两口,他们都是那些死去乡兵战士们的亲人。此时在这些人的头顶上,县衙大门上面的两侧,许多土兵弓手守卫正站在那里。他们正手持弓箭,拉满了弓弦,瞄准着下面的这些人。
“你们想要干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啊!敢到这县衙来闹事?上面的人听着!谁要是敢乱动,你们就……”
“范县尉!这是怎么回事?”
范县尉的话还没有说完,宋慈便走到他面前问道。
“啊,原来是宋主簿!这些人来闹事,我为了安全起见,所以……”
“他们是来领取抚恤的,怎么能说是来闹事的呢?让他们排队进入即可。”
宋慈说着便扶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残疾乡兵准备进去,可范县尉却站在大门口,拦住了他们。
范县尉笑了笑说道:“宋主簿,这是知县大人的命令,你不要让我为难。”
宋慈又扶着那个残疾的乡兵坐在了旁边,这时他注意到了站在大门两侧的那些土兵弓手,他们依然拉满弓弦对准着下面的老百姓。宋慈愤怒地走回去,站在了乡兵们的前面,将他们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谁给你们的权利,让你们把弓箭对准他们的?”宋慈冲着大门上面那些土兵弓手愤怒地说道。
没有人回答,上面的土兵弓手依然手持弓箭一动不动。
宋慈指着那些残疾的乡兵们说道:“他们都是平定叛乱的战士,得胜归来的英雄!”宋慈又看向了县衙大门上面的土兵弓手,“而你们又做了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拉开手上的弓箭,对准这些为国尽忠的的勇士?”
大门上面两侧站着的土兵弓手都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慢慢地把手上的弓箭松了弦,放了下来。
宋慈又走到了县衙的门口,此时范县尉还挡在那里,抬头瞅着上面的土兵弓手。
“范县尉!”
“啊?”范县尉被宋慈吓了一跳。
“你不让乡兵们进去,那我可以进去吗?”宋慈问道。
“啊,宋主簿当然可以进去了。”范县尉微笑着说道。
宋慈走进县衙,然后径直来到了存放账册的库房中。
“之前交给你的那些用来发放抚恤的账目呢?”宋慈对自己的副手文吏说道。
“啊,放在这边了。”
宋慈看到那些账目放在了已经支出的架子上,感觉很是疑惑,但他什么也没有问,赶快拿起账目来看。宋慈看着那些账目,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进而变得怒不可遏。
“我专门交待过你!这些账目里面的钱是用来给乡兵们发放抚恤的,不能挪作他用!这是怎么回事?”宋慈指着手中的账目愤怒地说道。
“主簿大人,您息怒,这些账目里面的钱确实被用掉了……”
“账目上面写的用途居然是为乡兵们购置服装?弟兄们穿得都是自己的衣服,根本就没有军服,什么时候为他们买了服装?弟兄们的武器也只有弓箭和长枪而已,连刀都没有几把,何来购置服装?”
“大人您说得没错,但是请您先消消气。”那文吏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又小声地说道,“然后请您想一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文吏决定得了这样的事情吗?”
宋慈明白文吏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拿了两本账册,来到了县衙的二堂,找到了知县刘明仁。
“大人,这账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给乡兵们发放抚恤的钱变成了购置服装?”宋慈问道。
“这账册一向是由宋主簿你来管的呀!怎么你却问起我来了呢?”刘明仁一边喝着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人您应该知道我这段时间并不在县衙里面。”宋慈说道。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宋主簿这段时间忙于其他的事情了。不过那你也应该去问那管库房的文吏呀!为什么要来问本县?”刘明仁微笑着说道。
“大人,不盖上您的官印,那些钱粮是不可能挪作他用的!”宋慈说道。
听到宋慈的话,知县刘明仁大笑了起来。
“宋主簿所言极是!是本县记差了,不过本县是以为朝廷之后一定会再给予他们奖励,所以这些钱粮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因而才将它们用到了其他更为重要的用途上。”刘明仁不慌不忙地说道。
“大人,朝廷会不会另外给予奖励,那是朝廷的事情,但给予抚恤是县里给人家事先早就说好了的,咱们作为信丰县的官员,应该成为信丰县百姓的主心骨,怎么能够言而无信呢?”
“那是宋主簿你跟他们说的,本县可什么都没有说啊!”刘明仁依然微笑着说道。
宋慈竟然一时语塞,他感觉自己心中的怒火正在燃烧,但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知县大人,那些领取抚恤的百姓里,有失去了儿子的父母,有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有失去了父亲的幼儿。这些民户都失去了重要的劳力,如果不发放抚恤,他们今年的日子恐怕就要过不下去了!刘大人,不管之前的事情如何,但这抚恤是一定要发的,我觉得不如先从其他方面节省开支,把这些抚恤先补出来,然后再……”
“哼!”刘明仁似乎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宋慈说下去了,他突然变了脸色说道,“还想要抚恤?那是朝廷的命令!他们本来就应该去为朝廷卖命,他们现在能够有命回来就不错了,还要什么抚恤?”
“你!”宋慈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他指着刘明仁说道,“那些钱是不是都进了你自己的钱袋子了?”
“宋慈!你不要欺人太甚!”刘明仁突然站起来吼道,“这信丰县你才来了多长时间?还轮不到你耀武扬威!我刘明仁为信丰县鞠躬尽瘁了这么多年,多拿点儿钱有什么不对?而且这县里又不只我一个人拿了钱!”
“弟兄们为了百姓的安宁死的死,残的残,你们居然还贪污他们的抚恤,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放肆!你居然把本官与那些贱民相提并论?”
“刘明仁!……”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这时宋慈向外面看了看,似乎县衙外面的人也听到了县衙二堂里有不寻常的声音。宋慈不想让那些乡兵们听到他与刘明仁的争吵,于是他不再说话了。
“宋慈!我刘明仁敢作敢当,那些钱我就拿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刘明仁依然大声地说着。
宋慈压制住自己满腔的怒火,低着头,从二堂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后又来到了县衙外面。宋慈走到外面那些乡兵的面前时,本来悲愤交加的脸上,已经变得喜笑颜开了。
“弟兄们,乡亲们,”宋慈对此时还站在县衙外面的残疾乡兵以及阵亡乡兵的家属们说道,“这段时间县衙的开支比较大,账目比较混乱,那些发放抚恤的账目和其他的账目搅在了一起,明天才能够整理出来,所以今天抚恤是没办法发放了。不过宋慈向大家保证,明天一定会为你们发放抚恤。如果你们信得过宋某,今天就先回家去,我替县衙的所有人谢谢大家了!”
乡兵们和家属们相互看了看。
“宋大人说话向来算数!”
“咱们都是跟着宋大人一路走过来的,不信他,咱们还能信谁?”
“听宋大人的,先回去吧。”
此时宋慈在人群中间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带着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道泪痕挂在脸上。宋慈看到她,心中的悲痛似乎马上就要控制不住了,他赶快转过身去,继续努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在众人的面前不要失态。没过多长时间,所有的乡兵和家属们就都离开了。宋慈往县衙里面看了看,然后也开始向家里面走去。
当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时,宋慈再也忍不住了,他趴在了一棵大树上,将所有的愤怒和悲痛都化作了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宋慈想要大声地哭喊出来,但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颤抖着低泣。
这时有一个人走到了旁边的路上,恰好看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