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庙外忽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一个手捏长剑的玄衣少年湿淋淋地蹒跚而如,风铃一见是他,忙起身道:“这位兄台,如不嫌弃,过来暖暖身子。”玄衣少年望见风、花二人,神情甚是惊愕,但还是向风铃点头一笑,拧了拧衣袖处的雨水,才走了过来,坐在风铃身旁。
这少年正是白天在酒店中见疯尼大肆乱杀,拔剑制止,助花伊伊逃脱之人,后终不敌,幸好疯尼等人急着追花伊伊,才拣了一条命,不想竟会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也来到这座古庙。
这中间一节,花伊伊自然不知晓,她只是向少年淡淡一笑,算是默许。风铃从店中溜出时,看见他出剑,所以才会热情欢迎他,见少年拿剑的手十分稳,笑道:“我叫风铃,兄台莫非便是华山派的向啸冲?”这少年正是向啸冲,也是十大青年英杰,他点点头,笑道:“风兄不但机智过人,而且身法不俗,向啸冲叹服!”他不仅承认自己是向啸冲,也意在说明看到风铃溜出酒店的一幕。花伊伊虽冰雪聪明,却听得模模糊糊的,风铃和向啸冲却是哈哈一笑,顿有一见投缘之感。
大鬼忽瞥了鬼四一眼,冷声道:“老四,看走眼了吧,这几位兄弟可不简单呢!”
鬼四嘿嘿大笑道:“大哥,什么狗屁十大英杰,我‘舐血鬼’从不放在眼里。”原来,鬼四便是舐血鬼,大鬼称“白血鬼”,鬼二称“焦血鬼”,鬼三“枯血鬼”,他们合称“幽血四鬼”。
向啸冲对舐血鬼的轻蔑之言也不为意,风铃知幽血四鬼言出不善,望了花伊伊一眼,笑道:“‘幽血四鬼’名声,这几年是有点如雷贯耳,幸亏不是水是风,否则耳朵不聋才怪呢。”舐血鬼瞪着风铃,乌黑的眼眶射出绿光,想要看穿他的心似的。他不知风铃说的是褒还是贬,只有看他的眼色,可惜,风铃的眼,如同一汪深潭,他看不透。但风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似的,嘻嘻笑道:“水进耳朵,那耳朵一定很臭……哈哈……不对,不只是臭,臭不可闻……”舐血鬼愤怒了,因为风铃骂他们是臭名贯耳,大叫一声,如青蛙般飞身而起,腾空一丈有余。
人影纵跃,风铃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划地而起,骄指电点,舐血鬼枯瘦如柴的手掌化为拳,风铃只觉一股阴森冷气倾袭过来,手指划了一个弧,点向对方手腕命脉,舐血鬼暗惊,中指忽自拳面翘起,戮其手腕。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风铃朗笑一声,伴随寒光一闪,舐血鬼厉吼一声,向后飞退。啪!一只手齐腕而断落在他脚旁,风铃倒跃而回,神色自若。
旁观五人都是大为震惊,两人在空中迅捷无伦地变招,若非有相当的修为,如何能办得到,而风铃竟能奇妙地斩断对方手腕,更是令人意想不到。其他三鬼都站了起来,望着舐血鬼那只断腕,舐血鬼的痛苦自是不言而喻,他忍痛点穴止住了血流,但他心中的惊骇却难以抚平。舐血鬼目眦尽裂,面容惨变,阴森的绿光移到风铃的面上,嘶声道:“你用的是刀?”风铃微笑默许,花伊伊、向啸冲都紧张地望着风铃。白血鬼失声道:“你的刀法源自……”风铃似乎不想让他说出那个人名字,打断道:“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宗旨和原则,他从不收徒弟。”
白血鬼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点头,道:“北往群豪失踪之后,江湖传言只有他还活着,当年江湖各路人马都在寻找他,可十几年来并未有人发现过他的踪迹……”
风铃叹了一口气,失落地道:“是的,不仅他,还有近百名难得的一等一高手也同时消失。据说后来有人结队探查其中的原究,可惜,他们空手而回,那儿没有一具尸体。”但他为什么会失落呢?
白血鬼默然半饷,颔首道:“但有人看到幽灵月宫有一批人零落返回,而且,这批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手。可他刀术奇快,怎会……”风铃抢着道:“有时候,功力高不是好事,更容易丧命。”白血鬼冷冷点头,幽幽地道:“对,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忽然,他眼睛一瞪,眼中射出凶光,厉喝道:“你废了老四一只手,总应该有个交待吧?”风铃望了望庙外的大雨,叹息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都不适宜……”向啸冲不由自主脱口道:“的确,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是休息。”焦血鬼厉声怒喝道:“老子送你到地底下去休息。”话虽如此说,却不敢动。
白血鬼幽叹一声,落寞地道:“咱们幽血四鬼总算栽了一次。”风铃目光落在白血鬼身上,笑道:“这并不是一件坏事。”白血鬼往庙外望了望,发出杜鹃啼血一般的笑声,令人全身发毛,随即冷如地狱般的僵尸道:“好,老夫记着你这句话,不过,小子,你也要记往,今晚有风,所以铃响,定有一天,幽血四鬼还会来寻你,让铃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丝毫声息。”风铃微笑着点点头,白血鬼沉喝一声:“走!”当先飘出后殿,焦枯血鬼随后跟上,舐血鬼拾起地上的断腕,冷厉地瞥了风铃一眼,才匆匆离去。
四鬼虽走,阴气尚存。半饷,三人才长吁了一口气,相互望了一眼,脸露微笑。三人又坐下,烤着火。一炷香之后,云散天开,明月探出头来,照进古庙一片盎然。向啸冲起身,拱手道:“风兄,花兄,恕向某先行告辞!”风、花二人也起身还礼,风铃道:“向兄这么急,定有要事,小弟也不好挽留。后会有期!”向啸冲微作一揖,大步离去。
风铃转向花伊伊,道:“很多人都在寻你,这一带有花错门的分堂吧?那里应比较安全。”花伊伊微低着头,温声道:“多谢一路照顾!”鞠了一礼,转身离去。风铃微一犹豫,也跟了上去,笑道:“这里一个人呆着还真有点可怕,我……”花伊伊轻轻“嗯”了一声,走得却更急了。风铃话一出口,便觉后悔,只有他知她是女扮男装,说这话,未免有辱女儿家的声誉。于是,他忙转开话题,道:“分堂离这里远吗?”
花伊伊略一思索,轻声道:“不远,东南方向三十里就是。”风铃“哦”了一声,心情甚是畅快,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见雨后一片清新,但也衬得这林中小路更加幽冷静寂。
花伊伊回目望见他快活的神情,微微一笑,低着头又把目光移开,女儿家的娇羞暴露无遗。风铃很是高兴,快跑两步,和她并肩而行,嘴巴如话匣子打开,咯咯吱吱地笑说个没完没了。他说的都是平素见到的稀奇古怪的趣事,他口才本好,脑子又特别灵活,事情经他一说,仿佛是在你眼前真实看到一般。花伊伊只是默默地听着,时时露出微笑,偶尔瞥望他一眼,眼神甚是温柔。
两人不知不觉穿过树林,走完一条羊肠小道,迎来一个村庄。“哈哈……”一阵狂笑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两人一惊,只见从村口的一棵大槐树转出一个铁塔般的巨人,正是那勿戒。他本是负气猛追花铜,追了一阵子,气也消了不少,忽觉得自己身在险境,因他发现巧儒没有跟上来,急忙回头。勿戒回来时,却找不到疯尼等四人,不多时又下起了雨,他便闯进一家农户,将其一家人杀了个干净,大吃了一顿,雨一停,他闲不住,便出来了,他耳目灵敏,听到有脚步走来,便躲在村旁,近了一看,不由得大喜,因为来人正是他要找的人。
风铃一见是他,也哈哈大笑起来,道:“怎么?就你一人,害得大哥好找。”
勿戒心中一紧,这才想到输酒作赌,他虽有些浑,却颇讲信用义气,见风铃这么一说,那副威猛之气立即荡然无存。他搔了搔秃头,笑道:“嘿嘿,小弟与那几个狗娘养的走散了,不过,幸好碰到大哥。”
风铃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道:“大哥现在与这位公子已成了朋友,我想咱们与他之间的思怨也到此为止吧。”
勿戒神情一愕,马上摇头道:“不行,不行,这小子一定要抓回去。否则小弟不好交待……”
风铃和花伊伊均是一怔,心想:“白血鬼说的没错,勿戒等人背后确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但二人表面都不动声色,风铃不解地问道:“二弟威猛无比,乃当世罕见的大英雄,怎会向别人交待什么?”
勿戒满是踌躇,嘿嘿一笑,道:“这个,这个……恕小弟不能回答……”
风铃一摆手道:“算了,你不说大哥也不怪你,但大哥的话你是不是也得听。”
勿戒忙道:“当然,当然!”忽然又觉得不妥,急着道:“这个……这个………”
风铃笑道:“大哥也不会过于为难你,反正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没有第四者,你就当没看见我二人,下次碰到,大哥不说二话,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何?”
勿戒为难地道:“这个……这个……”
风铃似乎十分不高兴,不耐烦地道:“行了,就这么着了……”说完,拉着花伊伊的手腕,径自从勿戒身边走了过去。两人加快步伐,连走了三里,怕勿戒反悔追来,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一个时辰后,见勿戒没有追上来,互望一眼,忍不住都笑出来。花伊伊笑道:“你这大哥可真够威风!”
风铃愉快地笑道:“勿戒这厮功力与巧儒不相上下,五人当中就属这两人功力最高。可论智谋却连疯尼都不及。”花伊伊忽不吭声了,低着头,意态甚羞。风铃一怔,心头也是一跳,忙松开她的手腕,这一路两人生怕勿戒会来,急着赶路,风铃一直紧抓着她的手腕,现一说话,气氛顿松,自然察觉到自己失态。但风铃觉得心里甜了起来,全身飘飘然。两人沉默片刻,风铃问道:“花铜前辈刀术很高,以前却从未听说过呢?”
花伊伊颔首道:“花三叔最嗜习武,犹喜习刀,他闭门练刀数十载,近来才出江湖,我花错门中就数他的刀法最厉害了。”
风铃点点头,呆了半饷,叹道:“十几年前,武林是刀的时代,近几年有衰落的趋势,这主要是因为当年最负盛名的四大刀客忽然都在江湖中消失的缘故。”
花伊伊道:“吕丁不是姜前辈的传人吗?《豆瓣刀法》已使他成了十大英杰。”她说这话时,一直望着风铃。
风铃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却不正面回答,而是顺着道:“‘干火刀’的传人朱斩,也位列了十大英杰,但他们均不能排在十大英杰之首,因为有‘冷刃残月’月无血在,而且,他还是一个独臂人,年龄只有十八岁。但月无血却不用刀……”
花伊伊点点头,道:“他是幽灵月宫的少宫主……”花伊伊沉思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呢?你也用刀,却没有人看见你的刀,我看你的刀术不在朱斩、吕丁之下。”
风铃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展颜笑道:“相信再过几年,武林还是刀的时代。”
花伊伊又望着他,满腹疑惑地道:“你真让人看不透,你仿佛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蹦出来的一样。”风铃笑了,笑得很可爱,在月光下,愈发映得他俊逸飘脱。花伊伊看着他,心里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是什么感觉她也难说清楚,但她觉得风铃很亲切。
世界原本便是这么奇怪,一个无意的开始,和一个未知的结局,相逢就在这一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