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丫头又绕了几个弯,领着风铃穿过了一大片石林,来到一个山洞门前。鬼丫头在门上的按钮上左旋七下右转三圈,洞门便缓缓打开。风铃暗自心惊:“这鬼谷中处处是机关暗道,若非幸运遇到这天真无邪的鬼丫头,简直是寸步难行了。”他却未想到若是这鬼丫头陷害于他,骗他进了暗道,然后将他囚于这黑乎乎的通道中,那岂不糟糕至极?两人并肩走了进去,却是下了石梯,风铃每跨下一步,便知自己正往地底走去,连连走了三百多级石阶,方至平地。只觉地面很潮湿,周遭空气也寒冷异常。黑暗中看不到物体,任由鬼丫头拉了他手,引着他七绕八弯。行了许久,赫然见到前面藏有一丝亮光,风铃一喜,这时鬼丫头颤声道:“小心,那些大胡子就在前面,他们很坏的!”风铃不懂她的语意,但却感到了她的紧张,听她呼吸也屏住了,脚步放得极轻,自己也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二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光亮处,却是两块石板中露出一条狭缝来。石板外却是一座大厅堂。风铃凑目望去,只瞧见两只椅脚,这椅脚乃是木制,十分粗圆,漆有金漆。厅中冷森的气氛,是谁都能感觉得出来的。这厅中坐有数人,但空气十分沉寂,丝毫声息都听不到。风铃惴惴不安,不知厅中之人是哪位高人,他想可能有鬼尊前辈,但随即又觉得这念头太过荒谬。鬼丫头更是紧张得不得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脸上稚气虽未脱,可神情严肃,右手紧紧抓着风铃的右手不放。风铃感到她手心冰凉,似乎沁出了冷汗。怜惜之心又起,风铃捏了捏她的纤手,鬼丫头移目望着他,风铃眨了眨眼睛,向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鬼丫头瞧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听到厅堂有一个苍浑的声音道:“想好了吗?”虽仅仅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字字透出无比的威严,便是当今天子也不见得有这般威慑的气势。
厅堂中又是一阵沉默……
半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们能等,你,未必等得下去。”听到这个声音,风铃几乎要喊出声来,并非这个声音比先前那人的话语更震撼人心。只因,这个声音风铃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一一姜十三豆的声音。能和姜十三豆同处一室,言语中又并无辈份高低,那厅中之人一定都是当代奇人异士,亦或是盖世枭雄。那此厅堂的主人莫不正是“鬼尊”?当世武林,奇异之士,盖世英豪的确不少,但谈到“德才兼备、威名远播、天下第一”这十二个字,也唯有鬼谷谷主鬼尊才配得上了。
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道:“花无悔来到鬼谷也有半日了,鬼兄还不给花某一个允诺,岂不太难为人了?”花无悔平静的语音中也透着无比的尊严,不愧是一代豪雄。
“唉!”一声长叹,道出心中积郁千丈的凄凉。只听一平和语音道:“鬼谷一门封谷退隐已达十八年。今日三位老友又来过访,原本是难得的喜事,只是,三位又何必苦苦相逼?”
风铃暗忖道:“厅堂之中共有四人,一是鬼谷主,另有花无悔、姜十三豆。那第四人定是血殿殿主田十七了。”果然,最先开口的那人道:“鬼兄,田某隐忍十几年,为的是一践昔年之约,但你却封谷隔世,岂不大违当日咱们的约定?”
鬼尊苦叹一声,缓缓道:“鬼谷重地,虽可阻他人入内,可三位自可往来其间。昔年之约,鬼某时刻不忘,只是她已离去……真的还有必要吗?”
花无悔似颇有感触地道:“鬼兄之言,花某理会得。小女伊儿,还有四人兄弟,遭难于残血窟,令花某痛心疾首,若非为今日之约,花某也许不在人世……”
田十七恨声道:“花门主何出此言?小女和吾弟也同时遭难于窟中,老夫心中虽极为痛惜,但誓要为其报仇,让他们冥目于阴世。”
花无悔轻声道:“至今尸骨均未收回,花某哪有颜面再说出这等言语来?”风铃听他二人提及田思思、花伊伊,内心亦酸痛不已。
姜十三豆忽道:“谜谷血案颇为蹊跷,众人虽言是风铃所为,却极少有人拿出凭据来。”
鬼尊淡淡地道:“风铃?”风铃心一紧,全身的血似乎停止流动了。
姜十三豆朗声道:“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约十八岁光景,已得水血刀法真传。”鬼尊轻“哦”了一声,却没有再言语。
田十七怒道:“此子如此年幼便心狠手辣,他日若羽翼丰满,那还了得?”
花无悔却道:“此流言在江湖传得甚响,但花某不敢妄自苟同,待出谷后,定要细细查实一番。”田十七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鬼尊落寞地道:“江湖诡诈,凡事无常。唉……”
花无悔长叹息了一声,道:“鬼兄,咱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鬼尊凄然一笑,道:“是啊,凡事有因也应有果,我们之间的恩怨是该来个了断了。”
田十七冷哼一声,凄声道:“了断?老夫失去的是一颗心,失去的是一生的幸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里,老夫凄惨难当、生不如死……你们说,这该如何了断?”鬼尊、花无悔沉吟不语。田十七接着道:“老夫虽为‘血殿殿主’,一方霸者,可老夫却常常觉得自己不如一个凡人。”他忽愤声道:“这其间的痛苦,是谁赐给我的?”厅堂之中又是一片死寂……
花无悔忽用一种沉郁的声音说道:“你痛苦了十八年,我何尝不是受了十八的煎熬?”四十七冷哼一声,似对他的言语颇为不以为然。花无悔又道:“她虽与我朝夕相处整整一年半,可她的心却无一刻与我的心相融……直到伊儿出生,原本我以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谁知她却撒手西归……”鬼尊打断道:“依老夫占卜推知:她虽临险境,但她的气象并未殒落。”厅堂之中又是一静,想是三人均感到惊诧。
鬼尊又道:“这些年来,老夫虽说不过问江湖之事,但自令爱生下来之后,老夫每月均会为她占凶卜吉。近些日子来,她气象忽地减弱,但并未完全消逝。”
花无悔失声道:“伊儿,你……爹爹一定会去救你……爹爹愧为人父,亦对不起你娘临死前的嘱托。”
田十七不冷不热地道:“这些鬼把戏谁个信得?”
鬼尊微微一笑,道:“唉,我等在被世人敬若神灵,但又有谁知我们的苦痛和凄惨?最痛苦的是,别人有苦可以诉,而我们却仍要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就连在最亲的人面前,也要戴一个面具……”他的声音越发凄凉,这凄凉宛似萧萧秋风,又似纷纷雪花。
花无悔幽幽地叹息一声,道:“今日,厅堂之中没有其他人,大可将自己沉郁多年的苦楚吐出来……”
鬼尊黯然道:“姜大刀客,最令老夫心里不安的是,不该让你也卷入这场恩怨之中。”
姜十三豆朗声道:“谷主太客气了!江湖之中,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老夫从未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
田十七厉声道:“谷主,明月已经升起……”风铃一怔,不知他怎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但田十七是一代霸者,更是一代枭雄,他怎会说这等无聊的话来?
厅堂中又静了下来,仿佛是一轮明月将月光洒播到一间幽室。鬼尊喃喃道:“是啊,明月已经升起,我们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田十七道:“既然如此,你也该带我们去看看她了……”
鬼尊思索半饷,道:“可以,但姜大刀客为证,我们下地道后,谁也不可有私心,谁也不可擅自拿走她生前留下的任何东西。”
田十七冷冷地道:“这个我们都有分寸。再说,我们谁也不愿让她不安,若非如此,我们还能等到今日?”
鬼尊叹息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多心了……请吧!”风铃猛感不妙,向鬼丫头使了个眼色,挟着她的纤腰,一步一步退下了台阶。目光一扫,打开了旁边一个庞大的木柜,柜中空空无物,风铃先放鬼丫头入柜,随后自己也轻掠了进去,顺手带上柜门。
鬼丫头此刻十分安静,任由风铃摆布,想是她心中害怕大胡子,又觉风铃亲切之故。两人定下神来,风铃忽觉柜门有些异样,似是门中安了反光度极强之物,黑暗中,也有点夺目。但他还来不及细细查看,那石板轰地一声,豁然大开。风铃从鬼谷主的话语中隐约猜到他们将下这间地道来,果然不错。只听田十七道:“嗯,你这机关入口设在椅下,真是高明,旁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很快发现的。”鬼尊却道:“请,老夫当先下去了……”四人先后从石阶进入了地道,随即,风铃眼前光亮大盛,他暗暗一惊,望向鬼丫头时,却见她凑目在柜门的一个小孔上往外看。她刚凑目望过去,便即缩了回来,风铃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心中害怕了。原来,这柜门有对称的两个小孔,铜板口大小,但外面光线却可以一百八十度平射进来。风铃也透过小孔望了过去,只地府一片明亮,洞中景色映入眼帘,令人心旷神怡。
一个人当先走了过来,自是鬼尊无疑。只见他一裘布衣缠身,长须垂下,分外飘逸,一张苍白的脸孔掩映在散发之间,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但却难掩他眉目清秀,器宇轩昂,只是脸色实在白得怕人,犹如大病初愈。风铃心想:“人人称鬼谷主绝世雄风,可今日初见,他虽风神盖世,但眉宇间隐透着无比的哀怨和忧伤。”第二人映入眼帘的是一相貌极其威武,浓眉环眼,身材高魁,望之便令人生畏。想必这人就是田十七。随后一人目如明星,丰神俊秀,一副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气质,定是花无悔无疑。最后一人是姜十三豆,风铃曾经见过他。这四位当世奇人竟一同来到地下洞府,实在太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