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只是七月初,但辽东的早晚已有一丝凉意,加上午后的曝晒燥热,一日之中倒是把四季全都体验了一把。
过了卢龙塞,渡过玄水河,沿着河东岸一直往东北方向行进,直到离开大隋疆界,从柳城郡辖地西北边,进入奚族人的地盘。
进入胡地后,韦云起变得严肃了许多,基本不与李元恺和程咬金说笑,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威严狠厉,如同下达军令一般冷硬。
整个总管府队伍都变得沉默谨慎了许多,默默行进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狭长草场地带,顶着使人晕眩的烈日前进。
这支队伍可是目前大隋王朝辽东地带最高权力机构,管辖柳城郡、燕郡、辽东郡三郡之地。
只可惜,此次朝廷并未给韦云起带去一兵一卒,仅有的两千总管府亲卫步军,还是从三郡仅剩的府兵中抽调,临时拼凑成的。
这支战时成团建制的步军交由征北将军杨万项统率,归属韦云起的总管亲卫,受他辖制。
杨万项本是柳城郡太守,可惜柳城被契丹人攻破,杨万项组织本郡府兵反攻,一战就被击溃,杨万项被契丹人吓得胆寒心裂,不敢再战,丢下满郡军民仓惶出逃。
燕郡辽东郡同时遭受契丹突袭,辽东郡太守被杀,燕郡更是彻底沦为契丹人烧杀劫掠的乐土。
天子震怒之下,罢免杨万项太守之职,本欲勒令他返回大兴城接受惩处,后来看在其父尚书令杨素的面子上,天子下诏改封杨万项为正六品征北将军,命他就地收拢残余府兵,等候辽东总管韦云起的到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征北将军虽然只是散职,但从中也可看出天子对杨素的宠信,若是换作旁人,怕是早就被革职问斩,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素乃当世名将,国之重臣,百战百胜,威名赫赫,只可惜他的儿子没有继承父风,虎父犬子,沦为笑柄。
只是现在,就连杨万项统领的两千步军都看不见踪影,韦云起对李元恺透露过,他早已命人传令给杨万项,让他将兵士乔装打扮,化整为零,布散成斥候队,分布在柳城周围,时刻打探消息。
李元恺一个人骑了两匹马,张须陀赠他的那匹自己乘,蓟县馆驿讨来的驿马则是驮着他的长戟和敛锋刀,两件兵器加起来也有一百一十斤,再加上自身体重,普通的马还真驼不动。
李元恺穿着一套合身的明光铠,头戴狮头铁兜鍪,肩宽臂长背阔,雄姿英发,十足是个英武少年将军。
程咬金斜眼一瞥,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两裆铠,虽说也是上好铁甲,但比起明光铠的精美就要差了一个档次,羡慕地抱怨道:“为啥俺老程只得了一套普通甲胄,你却得了明光铠,本来咱俩模样差不多的,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比俺老程威武那么一点点了?”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唧道:“因为你只是个普通府兵军籍,而我如今是从九品的辽东总管府行参军,参赞军务,又有从九品立信尉的散勋官阶!”
程咬金艳羡地双眼冒火,哼哼道:“有个能在皇帝老子跟前说上话的师父就是好!俺老程不服!”
李元恺睨他一眼,哼笑道:“不服?想换换?也行啊!日后与突厥骑兵汇合,那些凶狠的突厥人闹腾起来,你去压制出头?韦总管的亲卫你来统领?负责韦总管的安全?”
程咬金缩了缩脖子,这厮只喜欢背后打黑闷棍占便宜,哪里肯当出头鸟,他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
程咬金眼珠一转贼兮兮地奸笑道:“俺老程要去告你小子谎报年龄从军!嘿嘿~老李,怎么样,被老程拿住痛脚了吧?赶紧贿赂我吧,老程可以考虑替你隐瞒!”
李元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尽管去!老程啊,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咱们两个是注定要被韦总管派上阵厮杀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杀得兴起,没看到你,万一你被契丹蛮子俘虏了,咳咳~~兄弟我也救不了你啊!听说东胡室韦部,有些毛茸茸的黑大汉,就喜欢你这种黑胖黑胖的少郎,契丹人把你卖过去,兴许价格还不错......”
程咬金听得脸色发白,浑身战栗,夹了夹屁股哀嚎一声,求饶道:“别!老李哟!好兄弟!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不管俺老程啊!算俺老程怕了你啦,这辈子遇到你小子,算是老程栽了!”
李元恺得意发笑,就喜欢看黑胖子吃瘪又悲愤无奈的样子,着实搞笑。
二人的军籍是由韦云起办好的,归属在辽东总管府。
所不同的是,李元恺还有从九品辽东总管府行参军的军职,以及从九品立信尉的散职。
自从天子改制,散勋合并以后,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勋位,虽说只是最底层的,但有了这个打底,今后立下功勋,散职勋位的升迁也顺畅了许多。
总管府行参军的职事官韦云起自己就能做主定下,不过立信尉的散职倒是需要由吏部礼部兵部确认,单凭韦云起办不下来,背后一定有章仇太翼的手段,李元恺对此心知肚明。
不仅如此,他的个人文牒上,籍贯变成了襄国郡龙岗县,也就是改制之前的河北邢州,那里是他一家投奔武功县之前的家乡,真正意义上的老家。
李元恺似乎有些明白了,这是师父想让他跟唐国公府彻底断绝关系,从此他不再是唐国公李渊的族人,而只是陇西李氏流落河北的落魄族人而已。
这其中看似没有差别,可是到了将来,论述家族门第之时,那就是两个李家,完全没有干系!
陇西李氏何其庞大,族人不知几何,唐国公也只是其中门第较高的一支,所以他自认陇西李氏族长,李阀也以他为首,陇西出来的李氏子弟,也自然团结在他的身边。
正想着心事,身边上前一个人影,耳边响起温煦的笑声道:“李参军,这套甲胄穿着可还合适?若有不妥,等到了柳城,崔某还可让兵曹官去另换!”
李元恺扭头一看,原来是总管府长史崔浦,急忙拱手道:“多谢崔长史!这套铠很合身,卑职很喜欢!”
崔浦笑道:“李参军无需多礼,是韦总管交代了,你的一应所需都可从优!”
李元恺笑了笑,韦云起倒是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照顾,就差在自己脑门上贴上标签,宣告这是我韦云起自己的人。
搞得总管府上下属员对自己另眼相看,纷纷猜测这两个小子是哪家儿郎,能得到韦总管这般优待。
虽然李元恺的身材和兵器看着吓人,但似乎无人会觉得,这个半大小子会是个战场悍将,以为不过是充门面,跟着韦总管跑一趟辽东,混点功勋罢了。
崔浦三十五岁,是个饱学文士,儒雅风趣,出身清河崔氏,正儿八经的世代望族。
崔浦见李元恺不说话,驱马上前和李元恺并排走着,笑道:“李参军无需多想,崔某不是要打探什么,只是得知李参军乃是襄国郡人,与崔某清河郡老家毗邻,都是河北同乡,便觉得有些亲切,况且......”
崔浦稍稍凑近些,轻声道:“崔某知道李参军是个有本事的,绝非他人臆测的那般,是什么膏粱子弟!说不定日后辽东战场,还要仰仗李参军呢!”
李元恺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崔浦微微一笑,指了指李元恺身旁那匹驮着刀戟的马,轻笑道:“崔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眼力不差,这两件凶器,岂是一般人能舞弄的?再说能让神刀将张须陀把家传宝刀都赠人的,又岂是寻常之辈?呵呵~”
李元恺咧嘴有些尴尬,掖了掖裹着敛锋刀的黑布,拱手低声道:“崔长史目光如炬,元恺佩服!只是,还请崔长史莫要往外说......”
崔浦幽幽一笑,打趣道:“那李参军可要答应崔某一条件?还请李参军将年龄如实相告!”
李元恺又是苦笑连连,左右瞅了瞅,压低声音道:“我乃开皇十八年所生......”
这下轮到崔浦瞪大眼惊讶得说不出来话,良久,才摇头叹道:“这世上真有天人异象!崔某可是万万想不到,你仅仅只比崔某小女儿大一岁啊......”
李元恺挠挠头不知道说啥好,忽地瞅见前方两个身影,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笑道:“崔长史,敢问梁司马和柴录事是哪里人?柴录事似乎对下官有些意见,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崔浦知道李元恺不愿多谈年龄有虚一事,看了一眼,淡笑道:“梁师都乃朔方郡人,世代为当地豪族,家财万贯,听闻向内史舍人虞世基递了两千吊钱才换来了这个司马之职。柴崇出身临汾柴氏,乃东宫右内率柴慎之弟,柴家世代行商,家资巨万,乃河东鼎鼎有名的巨富之家。柴家与唐国公李渊交好,前些日子我曾听柴崇使人打听李参军的来历......”
李元恺一听顿时眯起眼睛,心中冷笑,果然被韦云起猜中了,这才几日功夫,就有人打听出了他的真实来历!
就是不知,李阀究竟想如何对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