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恺喘了口粗气,大步走到什钵芘身边,朝他伸出手掌。
什钵芘胀红着脸狠狠甩开李元恺的手,一个翻身单膝跪倒在李元恺身前,从腿上革靴抽出一把精致的黄金匕首,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
什钵芘硬挺着脖子咬牙喝道:“我输了!草原上的狼无法忍受战败的耻辱,你可以杀死我,割走我的头颅当作战利品!”
李元恺望着这位悍不畏死的勇武少年,笑了笑,接过他的匕首,拇指指腹轻轻划过锋刃,顿时渗出一丝血迹!
“在我们大隋,这不算失败!只是一场比武较量,无关生死!真正的生死之战,在战场之上!现在我只知道,大突厥和大隋有共同的敌人,契丹!”
李元恺神情淡然,掂了掂匕首笑道:“这玩意送给我怎么样?就算是你比武输了的惩罚!在我大隋,既然打赌,总得有些彩头!”
什钵芘仰头愣愣地注视着李元恺,从这位战胜了他,像狮子一样勇猛的,比他还年轻的大隋猛将眼中,什钵芘没有看到羞辱和轻视,而是一片诚挚的笑意。
李元恺再次向他伸出了手掌。
什钵芘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李元恺的手,李元恺将他一把拽起。
两万突厥骑兵高举突厥刀齐声嚎叫欢呼,大隋步卒以横刀击打手盾,激动地怒吼:“威武!威武~”
托纥臣水下游东侧,对马山脚下,这片水草丰茂的旷野之地顿时陷入沸腾般的欢庆当中,刚才的硝烟和剑拔弩张仿佛不存在,流血冲突之下,那几百具突厥人和大隋兵卒的尸体,仿佛只是为了此刻的和平。
这就是边塞!这就是战争!
边疆之地,两族对峙,强者与弱者之间永远没有平等和平,只有强者与强者之间才有和平的资格!
什钵芘满脸激动,给了李元恺一个狗熊般的拥抱,大声道:“草原上的狼敬佩真正的勇士!你是南朝的狮王,就算狼王也会选择与你和平共处!”
李元恺咧嘴笑得有些牵强,两个浑身血污脏兮兮的男人抱在一起,气味刺鼻,李元恺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拍拍什钵芘的手臂,趁机逃离了他的熊抱。
韦云起带着总管府属员也赶到了,扫了一眼四周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长长地松了口气,满意地朝李元恺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们远远跟在身后赶来,一路上看着李元恺冲入突厥骑兵包围圈中,看着李元恺和什钵芘大打出手,韦云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此战若是战败,后果不堪设想,疯狂的突厥人恐怕不会留下那一千多大隋兵卒,连带着此次打击契丹人的任务也要失败。
不过好在,李元恺不愧是老先生亲自调教的徒弟,一人一戟杀得突厥人心服口服。
韦云起再一次在心里感慨,若非老先生先见之明,将李元恺派到他身边,恐怕这全盘谋划,就会因杨万项那个蠢材彻底失败。
一众文职官员跑得脸色发白,看到聚集在身边,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突厥人,不免感到心惊胆战,再看看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在草地上的尸体,有突厥人的也有大隋兵卒的,更是惊惧不已。
崔浦虽然也是一介文士,但尚有几分气概,满脸兴奋地指着李元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朝身旁的同僚大声道:“你们看!突厥人把李元恺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他们的眼里充满佩服和崇敬,突厥人只有对真正的强者才会露出如此神态!李元恺一战而威服两万突厥骑兵,真乃我大隋虎将也!此战过后,此子之名必将响彻辽东!”
梁师都眯着眼紧盯着李元恺,柴崇冷哼一声却是不敢多言,因为他看到突厥人望向李元恺的目光里充满了狂热。
在信奉强者为尊的草原部落,此时李元恺在这些突厥人心目中,地位甚至比韦云起还要高!
俟利弗看着韦云起,淡笑道:“韦总管,恭喜你,身边有一头猛狮替你坐镇,让大突厥的勇士跟着你作战,不至于太过屈辱!”
韦云起毫不示弱地与他相对视,用突厥语沉声道:“大隋的兵将皆是狮虎,就算遇上草原最凶猛的狼群也敢放手一搏!尊贵的达尔罕,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骑兵要围住我大隋的兵卒?”
俟利弗盯着韦云起看了会,眼底那丝狠厉稍稍收敛了些,指着晕倒在程咬金脚边的杨万项,淡淡地道:“你们这位南朝的将军,你口中的‘狮虎’,他想抢夺我们先看上的驻扎营地,对大突厥不尊重!韦总管,我想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们是遵照伟大的大隋皇帝之令前来攻打契丹人,但草原上骄傲的狼,不会忍受任何屈辱!”
韦云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冷冷扫了一眼杨万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尊贵的达尔罕,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请你依照我们之前的部署,在这里扎营,等待我下一步的指令!”
俟利弗微微一笑,手掌抚胸前躬一礼,略带戏谑地轻笑道:“如你所愿,韦总管!”
李元恺手持黑铁长戟侍立在韦云起身后,面色沉肃地盯着这两位地位最高的突厥男人。
除了达尔罕俟利弗以外,李元恺更留心他身旁那位,一直似笑非笑盯着他的魁梧突厥人,那位应该就是突厥当代莫贺弗,地位仅次于可汗、叶护、达尔罕的咄苾设!
“设”也是一种突厥高官贵族的称呼,能在名字后被冠以“设”的称呼,表明此人在突厥享有极高的地位,拥有数量庞大的部族和骑兵。
俟利弗转身离去,什钵芘朝李元恺抚胸屈礼,也跟着离开,咄苾走在最后,举着牛角叉指了指李元恺,笑道:“李元恺,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叫咄苾,希望你能一直活着,长大后与我一战!”
李元恺眯眼盯着他没有说话,这个男人比狼还要骄傲强壮,他的实力很强大,给了李元恺前所未有的压力。
突厥人在草坡下扎起帐篷,大隋朝的兵将则靠近河岸些,双方各自保持一定的警戒。
入夜,突厥人生起篝火,高唱草原灵歌,将族人的尸体架在草垛上烧成灰烬,让北风吹拂带着他们回到家乡。
河岸边,一个个小土丘排列成行,埋着长眠于此的大隋儿郎,韦云起带着剩余的兵士和总管府一应属员祭拜。
返回营帐,斥退身边书佐,韦云起将李元恺单独留下。
揉了揉太阳穴,韦云起疲倦地叹道:“今日若非你压制住突厥人,我们这些人,恐怕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突厥人骨子里一直把大隋当作敌人,一旦让他们杀得兴起,后果难料!到时候大不了他们直接返回牙帐,找个借口搪塞,朝廷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天子就算愤怒,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坏了北方安宁。”
李元恺斜靠在羊皮毯子上,恨恨地道:“都是杨万项那个蠢货,兄长让他乔装打扮埋伏在柳城外,打探契丹人的动静,他却贪生怕死不敢接近契丹人,带着兵马大张旗鼓地来到此处,还敢大言不惭地与突厥人抢夺营地,差点白白害了那两千大隋兵卒!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韦云起沉声道:“此刻再说这些已经无用,我现在担心的是,盘踞在柳城的契丹人有了警觉,怕是会提早离开北上返回契丹部落,一旦让他们回到大营,仅凭两万突厥骑兵,这场仗就不好打了!”
“我已经派出十股斥候小队前去柳城打探消息,两三日应该就有消息传回,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李元恺扭紧眉头,森然地低声道:“兄长,我建议,杀掉杨万项!有此人在,恐怕是个祸害!若是让他回到朝中乱说一气,恐怕会有麻烦!反正现在是与契丹人交战,他又是总管府亲卫统领,战死也不是不可能......”
韦云起皱眉沉吟了一会,缓缓摇头道:“不可!杨家势大,此事风险太大!杨万项你不用管了,暂且将他关押,到时候与我一起返回大兴城!”
李元恺急忙道:“怎么,兄长战后不留下来吗?”
韦云起苦笑道:“我倒是想留下重建辽东,可惜依照陛下的性子,恐怕没有机会。”
“万一杨万项心怀怨恨,给兄长惹麻烦怎么办?”
韦云起笑道:“放心吧,待战事过后,我会详细将经过上奏,以陛下的睿智,他会明白其中凶险和实情的!再说,不是还有你那神棍师父吗?他老人家的话,现在对陛下还算好使!”
李元恺挠挠头,既然韦云起做出决定,他也不好得反驳,想到有师父在朝中相助,遂放心不少。
连日赶路,又提心吊胆了整日,大家都疲倦不已,李元恺告辞离开,又去巡视了一下营地,嘱咐守夜的兵士不可大意,保持警觉,才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帐篷。
杨万项被关押,大隋兵士自然交给李元恺统领,依照他现在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什么官职,那些柳城郡的府兵都会对他俯首帖耳。
李元恺今日震慑的不光是突厥人,还赢得了一千多名兵卒的信任和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