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吏部官员和内侍省小黄门,在左御卫兵马护送下,携带天子敕书赶到辽东时,已是十二月初,隆冬时节。
整个辽东郡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万里白茫。
柳城已基本修缮完毕,百姓恢复平静的生活,靠近北方契丹人地盘的村庄,在郡府帮助下纷纷往内迁移,重新分配田地建造屋舍,辽东百姓火热的干劲,全都投入到重建家园中。
柳城,偌大的总管府一分为二,前部为郡府官衙,后院则为新任太守的官宅。
此刻,官衙正堂内,传旨官手捧圣旨宣读,崔浦领着辽东郡大小官员跪坐于堂下,侧身直腰面对传旨官,拱手行礼,诸人脸色严肃,神情恭敬。
李元恺也在接旨众人当中,按照原先总管府官员品级大小,他的位置靠后些,双手相拱抬起与额头齐高,魁梧的身子挺立,眼皮耷拉,满脸肃然,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喜意。
待到传旨官念完冗长辞藻华丽的敕书,一众官员稽首长拜,高呼:“臣等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安~”
崔浦急忙起身,亲自招呼传旨官和内宫小黄门,还有左御卫郎将入后堂歇息。
传旨官虽然只是一名吏部主事,末流品级的京官,但毕竟是奉皇帝令远道而来的使臣,万不可怠慢了,好吃好喝伺候几日,然后恭恭敬敬送走才算完事。
领旨完毕,天使离去,正堂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在座不管是之前总管府的同僚,还是新晋调任辽东的几位陌生官员,总的来说大家都升官了。
今后同在辽东为官,共同掌理这片地广人稀、环境苦寒、汉胡杂居的边疆郡地,趁着这个机会,大伙都相互认识熟悉一下。
程咬金没资格进来领旨,早就在外面等得心急火燎,冲进来急切地嚷嚷道:“老李!咋样?”
李元恺捏了捏拳头,低声兴奋地道:“朝廷将三郡合并为辽东郡,设立三座戍堡,任命我为泸河堡戍主,中等戍堡,领兵三千,正八品!又加我散官衔为从七品绥德尉!”
“太好了!”程咬金同样兴奋地挥拳,“咱们今后终于在辽东有落脚之处了!三千~~啧啧~若不是辽东地处偏远,周围胡人众多,哪里有统领这么多兵马的机会!放在关内,你这些兵马那可就是一卫郎将、一军府校尉的人数呀!放在战时,那可就是团主了!”
李元恺拍了下程咬金的臂膀,轻笑道:“老程,你也当官了,泸河堡戍副,就是没有品级,没有品级也就没有钱俸!”
程咬金搓搓手咧嘴:“没就没吧!这也算老程步入仕途的第一步!钱俸才有多少,今后靠咱兄弟的手段,还能饿肚子不成?”
两个家伙相视一笑,对未来充满期待!
“咳咳~”
刚刚改任辽东郡都尉的梁师都走了过来咳嗽一声,李元恺和程咬金急忙拱手行礼。
“恭喜梁都尉!”
梁师都之前是从五品总管府司马,改任郡都尉后品级不变,但是权利大了许多,名义上,三个戍堡和一千郡兵都要由都尉节制,任何的调动都必须经过他的批示。
“呵呵~同喜同喜!”梁师都还了一礼,笑容还算和善,但李元恺总觉得此人心机深沉,面善心狠。
之前同行时,梁师都就对李元恺不爱搭理,如今总管府统领突厥大破契丹立下功勋,得到朝廷嘉奖升赏,李元恺也成了辽东官场举足轻重的戍堡之主,梁师都倒是主动亲近起来。
“说起来,辽东大捷全都是韦总管策略高明,李戍主勇猛无敌,疆场搏命换来的,我们这些统筹后方的家伙,倒是沾了李戍主的光!”
梁师都很是客气地笑道。
李元恺微笑道:“梁都尉言重了,大捷离不开全体同僚的辛苦付出,下官不过是尽了应尽之责,略有微功而已!”
“呵呵~李戍主太谦虚了!”
梁师都笑了声,此时又有一名身材壮硕,肤色黝黑的三十岁许男子走了过来主动拜礼,声若闷雷地低沉道:“通定堡戍主窦建德,拜见梁都尉,见过李戍主!”
李元恺还礼,微不可觉地打量一眼窦建德,心中暗惊,刚才听到敕书上的名字时,原来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此人!
大夏皇帝、河北窦天王,不是说他家里世代务农吗?怎么会跑到辽东出任戍主了?
李元恺注意到窦建德衣着朴素,双手布满老茧,脚上穿着布鞋,浑然是个关内庄户打扮,心中越发糊涂了。
梁师都面对窦建德,倒是昂了昂首,摆出一副上官架势,淡淡地嗯了一声。
窦建德此人的来头他早就打探清楚了,原来是个清河郡世代耕田的农户,机缘巧合之下在绿林贼人手中救了内史舍人封德彝,封德彝为了感谢他,才举荐他出任通定堡戍主。
封德彝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心腹,算起来他梁师都和窦建德都是走了虞世基的路子,才正式踏入仕途的。
只是梁师都心里却不把窦建德当回事,封德彝明显只是想将此人打发,远远地送到辽东,了却一桩人情罢了。
否则的话,又怎会安排窦建德出任通定堡戍主?
通定堡在三座戍堡里是最差的一个,远在辽东郡东边,靠近小辽河之处,与高丽隔河相望。
贫穷闭塞严寒不说,还时时面临高丽人的威胁。
要是身后靠山够硬,是绝对不会分到那等苦差事的。
梁师都忍不住瞥了一眼李元恺,只有这家伙算是异类,连斩契丹三大贼酋,功劳太过耀眼,想遮都遮不住。
泸河堡虽然不是三座戍堡里位置最好最富庶的一个,但却被天子亲口下令提升为中等戍堡,戍主正八品,统兵三千,一跃而成为三座戍堡里兵力最强大的一个!
对于一心想要把持辽东郡兵权的梁师都来说,李元恺的位置若是太高,对他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此子太过强势,辽东一战威名太盛,不管是民间还是四周胡人,此刻都在传扬着李元恺纵横弱洛水的勇悍传说。
不过还好,三座戍堡里最富庶的怀远堡,交到了郡丞柴崇一系的手中,凭借自己与柴崇的关系,想来掌控怀远堡不是难事,再加上没背景没靠山的窦建德想要把戍堡建起来,就非得仰仗自己不可。
想着这些,梁师都心里暗暗得意,两座戍堡已经顺利归于他的旗下,至于李元恺的泸河堡,梁师都觉得有些棘手,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上官,今后稍微耍点手段,不怕他李元恺不听话!
梁师都笑道:“李戍主,窦戍主,今后同在辽东执掌军务,你我几人还需默契配合才是!等怀远堡戍主到任,本官会召集三位,共同商讨一下兵员分配和粮草调配等事宜!”
李元恺笑道:“敢问梁都尉可知,怀远堡戍主是哪位?”
梁师都朝另一旁,正在和新任辽东郡通守攀交情的柴崇示意了下,笑道:“怀远堡戍主是柴郡丞的的侄儿,临汾柴氏的柴绍担任!听闻柴绍之前是东宫太子备身......”
梁师都压低声音凑近道:“传闻太子体型过胖,疾病繁多,此次病发瘫痪在榻,恐怕不长久了!这些个世族子弟,还不是纷纷另谋出路!”
李元恺愣了下,居然是柴绍!
摸摸鼻子不由感到好笑,辽东这块地方究竟有什么风水,吸引了将来这么多风云人物到来?
若是再算上那位新任辽东郡通守,崔浦之下的二号人物,也是辽东郡如今爵位最高的贵族子弟—蒲山郡公李密的话,那么辽东一下子就集齐了将来的三大反王,再加上一个李阀大将柴绍!
嘿嘿~李元恺心中不由暗笑,如今同郡为官,将来各霸一方各举反旗,想想还真有意思!
窦建德农户出身,粗通文墨,小有武艺,但不善言辞,他似乎对李元恺格外感兴趣,拱手笑道:“听闻李戍主是襄国郡人,与某家都是河北同乡,辽东事务,今后当请李戍主多多指点!”
想起演义里对窦建德评价不错,李元恺一见之下也觉得是位坦诚豪爽之人,笑道:“窦兄客气了,既是同僚,今后自当相互帮衬!”
除了这几位辽东军政上的要员,还有三位县令,分别是襄平县令薛收、广都县令柴孝和、阳武县令郭子河。
这三人都是新晋调来,李元恺也是头次所见,不甚熟悉。
其中柴孝和围在李密身边谈笑不止,颇有奉承之意。
郭子河又与梁师都攀谈起来,唯有年岁最轻,还是个少年人模样的薛收神色平静,默默站在角落处,不与任何人言语。
李元恺顿时对他感兴趣起来。
此人相貌儒雅文质彬彬,颇有股书卷气,眉宇之间有一丝忧愁混杂傲气,似乎有什么心事。
刚想上前结识一番,崔浦安排好传旨天使一行人后匆匆赶回,笑道:“诸位,本官今晚在郡衙置办一场酒宴,诸位同僚务必出席,大家彼此间也相互熟悉,也算是为天使一行践行!明日之后,各自散去,各归衙署自理事务!辽东之地广袤却人丁稀少,周遭又形势复杂,陛下希望我等同心协力,为大隋稳定辽东,本官今后可就仰仗各位齐心了!”
“我等谨遵崔太守之令!”
一众下官拜谢,然后各自离开正堂散去。
“李戍主留步,本官有事与你单独聊聊!”
崔浦叫住了李元恺,领着他朝后堂走去,倒是一点不避嫌。
一众辽东官员私下议论纷纷,这下李元恺身为崔太守亲信的风闻,可就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