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竟然在皇帐遇刺,这个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让原本一片欢腾热闹的隋军大营一下子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五十余万大军全部进入战备警戒状态,一道又一道的喻令从天子行殿传来,各方大军频频调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心惊胆战,广阔的突厥王庭草原一时间风声鹤唳。
天子调集左右武卫进驻行殿,和左右翊卫、左右御卫、左右备身府一起拱卫行殿安全,将近三十万大军将观风行殿围在中央,真可谓风雨不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突厥贵族和各部族首领以及各方使臣,无一人被获准离开隋军大营,天子下令在左右骁卫中间划出一块地方,搭建军帐,供他们临时居住,等到刺杀之事调查清楚再说。
连突厥可汗染干都不能走,其余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几十万大军的威慑力在此,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李元恺也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离开皇帐后,他没有回左翊卫,而是被一个小黄门直接领到了行殿,和每日轮转值守行殿的内宫禁卫统领们住在一起,并且还单独给了他一顶大帐。
李元恺也就莫名其妙地住了下来,这里人很多,不光有轮转值守的禁卫驻扎,也有大批宫廷内伺候的人居住,并且似乎都是各署各宫局的头头,没有把他和那些低级内宦和宫女扔在一起。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李元恺认识的,相反,却好像人人都认识他,对他十分客气甚至是恭敬,出入自由没有任何限制。
李元恺在这一住就是三天,不管外界大军如何调动,情势如何紧张,都跟他没有关系,这里是最靠近天子行殿的地方,周围驻扎三十万大军,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才刚来第一天,就有一名老太医专门来替李元恺诊治疗伤,此后老太医每日都要往李元恺这里跑两趟,像是成了他的专职医士一样。
反正吃喝不愁,还有专职太医疗伤,李元恺也就安心住下,好好养养伤。
第四日一早,李元恺刚吃了一张夹肉烙饼,喝了一碗马奶,小黄门就领着老太医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哟刘内侍和莫太医来了,你们可真够早的,要不要一起吃点?”
李元恺穿着一件单薄内衫,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刘内侍就是带李元恺来到这里的小黄门,名叫刘桂,是个十二三岁的机灵小宦官。
莫太医名叫莫君锡,是太医署的太医丞,五十多岁头发和胡须没有一根是白的,皮肤光滑紧致没有一点皱纹,年轻得像个三十岁的青壮。
只是这家伙眼睛时常滴溜溜转悠,一看就是小有心机欲念较深之人。
不过莫君锡医术倒是很高明,替李元恺诊治了三日,他身上的外伤好得极快,一些小的伤痛更是药到病除。
刘桂抿嘴一笑,细声细气地笑道:“奴婢和莫医丞可没有李武侯这么好的胃口,早上随便用些清淡的糕点垫垫肚子就好!”
李元恺解开衣衫趴在榻上,莫君锡小心剪开缠在他背上的白布,仔细查看一番伤势,一边为他涂抹药膏,一边笑道:“李武侯浑身气血强大,腑脏强健,胃口自然也要更好些!这样的刀伤换作旁人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李武侯这才短短数日就好了六七分,这样的体质天下间都少见!”
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冰冰凉凉,李元恺舒服得闭上眼睛,懒懒地笑道:“莫太医过奖了!要不是莫太医医术高明,我这会只怕还要疼得睡不着觉呢!莫太医有如此医术,想必在宫里面,一定很得各位贵人看重吧!”
刘桂立马接过嘴语带羡慕地道:“李武侯这可就说笑了!要论宫里面,如今您的名字才是最响亮的!谁不知道您在皇帐两败铁勒蛮族高手,更是立下救驾之功!瞧瞧,这次随天子北巡的太医署三大国手,太医令张玉贴身伺候陛下,太医博士巢元方伺候皇后和公卿王孙,天子闻知您受伤,可是专门指派莫医丞来为您诊治!啧啧能得天子如此宠信,您可还是独一份呢!”
莫君锡也是一脸恭维地笑道:“李武侯的伤势好得快,下官也就能安心回禀陛下了!”
李元恺倒是没有想到杨广居然对他如此好,三大随驾北巡的国医,就派出一人专门来为他治伤,李元恺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莫太医还是回禀陛下,就说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毋须劳烦莫太医一天两趟地跑,要是因此造成人手不够让宫里贵人无人医治,李元恺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李元恺朝行殿方向拱拱手,一脸感激诚恳地说道。
莫君锡忙道:“李武侯不必忧心,陛下和皇后等人都无甚大碍,只是乐平长公主和她的孙女,广宗郡公家的小娘李静训受了点惊吓,有巢太医诊疗,想必不会有事!”
莫君锡又帮李元恺一阵捏骨松筋,把脉之后留下几副草药,一阵忙活之后才提着药箱告辞离去。
刘桂将莫君锡送走,很快又去而复返,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李元恺说。
刘桂见帐中只有他和李元恺二人,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刘内侍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李元恺惊讶地赶紧将他一把拽了起来。
刘桂挣脱不掉,胀红着脸说道:“李武侯用不着阻拦!我刘桂虽然读书不多,又是个在宫里当差的阉宦,但也知道恩义二字!李武侯救我师父性命,刘桂无以为报,只能给恩人多磕两个头!”
刘桂说着就要再跪下去,李元恺赶紧一把将他拽住,若有所悟地道:“你的师父是冯内侍?难怪看你身上宦服品级不高,但这里的人都对你很恭敬!原来你是内宫大总管的人!失敬失敬啊!”
刘桂笑了起来,眼里有些小小的得意,很快又摇摇头严肃地道:“李武侯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师父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刘桂的恩人,今后有事您只管吩咐,要是奴婢办不到的,就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
李元恺拉着刘桂坐下,笑道:“看来你是得了冯内侍的吩咐,才专门找到我这里来的?不知冯内侍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可好些?”
刘桂感激地道:“师父逃出皇帐后,陛下就命太医为他治伤,章仇老先生又帮他解了毒,眼下师父就在行殿养伤!李武侯不知道,章仇老先生说,要是再晚逃出去一刻,那毒药可就要了师父的命了!”
刘桂从袖口里抽出一块绣了朵大红花的巾帕擦擦眼睛,说起冯良的伤势一阵后怕,抽抽搭搭地哭了几声。
望着那一阵激动之下胡乱比划的兰花指,再看看刘桂一副大姑娘伤心模样,李元恺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强忍心中不适没有说什么,却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离这小宦官远些。
“我三岁进宫就跟着师父,视他为父,是他老人家把我养大!这天大的恩情是还也还不完的!要是没了师父,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我可怎么活!所以得了师父授意安排,我才有机会接了这向李武侯传旨的差事,就是要找机会当面答谢李武侯!”
刘桂破涕为笑,十分“妩媚”地给了李元恺一个笑脸,李元恺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后背一阵恶寒。
不过看起来冯良倒是知恩图报,没有白救他一命,今后宫里有这么个关系在,一些小道消息打探起来倒也方便。
“咳咳刘内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此处?”李元恺喝了口奶酒压压惊。
刘桂奇怪地看着他道:“李武侯何必心急!陛下既然让你住在这里,你安心住下即可!能把你安顿在行殿最近的地方,本身就代表了天子对你的态度!这要是放在洛阳紫微宫,您可就算是直接住在宫里了!啧啧瞧瞧这北巡的几十万人,谁能像您一样呐!这说明,陛下心里记挂着您呐!李武侯,您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喽!”
“可总这么无所事事的,我心里也慌得很!”李元恺掀开透风的帐帘,伸出脑袋往外面瞅了瞅,所有的宫人侍卫都是一副忙碌样,唯独他闲得蛋疼。
刘桂不以为意地笑道:“别急!听说过两日陛下要在行殿召见突厥可汗和诸位大臣,当众审判铁勒暴徒和那名刺客,并且商议军国大事,说不定到时候会召见李武侯!”
李元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名吐谷浑刺客怎么样了?刺杀之事有没有查清?”
刘桂满不在乎地笑道:“还能怎么样,能活着就算那家伙命大了!这次刚好随驾官员中有天牢里的用刑高手,那些家伙一个个心狠手辣,甭管再厉害的高手落在他们手里,都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陛下震怒下令严审,那个吐谷浑刺客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反正到头来也活不了!”
李元恺心中微叹,连奎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只可惜是个吐谷浑胡族,就如刘桂所言,这次不管他招不招,最后都活不了。
刘桂眼珠一转,一脸八卦样地悄声道:“除了那个刺客巨人,李武侯可还记得皇帐刺杀时,那些铁勒人所用的短弩?”
李元恺点点头,那第一轮短弩劲射差点让杨广毙命,他怎么会忘记。
刘桂一拍大腿低声道:“其实陛下最为震怒的还是此事!人人皆知以草原胡族的工匠技艺,不可能造出如此精巧的臂弩,并且经过章仇老先生和太医们的研究,断定弩头上淬炼的毒药成分大部分源自南方!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刺杀事件,不只是铁勒人和吐谷浑还有西突厥勾结,其中必定有来自大隋内部的势力相助!陛下为此大发雷霆,已经下严令追查,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一大批人跟着倒霉呢!”
李元恺对此倒是一点不奇怪,当时铁勒人竟然以短弩进行第一轮袭杀的时候,他就觉得无比惊讶,连突厥人都造不出的利器,铁勒人是哪里弄来的?
刘桂吧嗒吧嗒与李元恺聊了两个时辰,别看刘桂只是个内府局小宦官,远远达不到侍从身份尊贵,可人家的师父是冯良,内宫大总管,宫里的消息知道的可比李元恺多多了。
李元恺从他这里倒是知道了许多宫闱秘辛,小道消息也不少,听得也算是津津有味。
两日之后,果然如刘桂所言,安静了好几天的行殿传出旨意,召集众多元老重臣和各方使臣入行殿议事。
一大早,刘桂匆匆赶来传旨,说是天子特地吩咐了,特许李元恺随众位朝臣一起上殿。
李元恺还在迷迷糊糊地睡懒觉,被心急火燎地刘桂拽了起来,硬是套上一身崭新的青色从七品武官朝服,带着他一路往行殿赶去。
“李武侯,待会就在此处和诸位朝臣一起上殿觐见!虽然眼下是出巡在外,行殿不比洛阳正殿上朝来得隆重,但该有的规矩也马虎不得!奴婢还要回去跟师父复命,先告辞了!”
刘桂匆匆交代了一句就走了,李元恺只得打起精神,准备找个不起眼的地方龟起来,免得自己在一众公卿重臣,朱紫袍服中间太过扎眼。
毕竟粗略地扫视一圈,等候在殿外的诸多臣子中,只有他一个小小的穿青袍的从七品小官。
“元恺!到老夫这里来!”
一声熟悉的呼唤响起,李元恺转头一瞧,脸上一喜,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高太常!”
高熲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得知你受伤,老夫原本还打算去探望,打听之下才知道你被接到了行殿安顿,又听闻陛下专门派了太医为你诊疗,这才放下心来!现在伤势可好些?”
李元恺拱手笑道:“有劳高公牵挂,晚辈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好!”高熲放心地捋须笑道。
正说着,行殿侧门走出几个人影,正是李渊一行人,直朝李元恺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