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左路军按照计划顺利抵达葬马川口。
四月十九,张定和不顾杨师道和李元恺的又一次劝谏,强令第三军王威庞玉统兵开进葬马川,张定和自己统帅第二军作为中军紧随其后,两军前后相隔二里地,朝着葬马川腹地挺进。
杨师道和李元恺率领第一军驻扎在葬马川口,确保大军后方安全,同时扼守沙柳河和浩亶河的交汇口处,不让吐谷浑人有机会绕道沙柳河逃出车我真山。
杨师道和李元恺骑马站在浅浅的溪水中,目送第二军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傍晚光线昏暗的河谷之中。
“葬马葬马,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一个好兆头呀!”
李元恺抬头望望河谷两侧陡峭光秃秃的山岩,开春以来虽然西北高原的天气逐渐变暖,山坡陡崖上也长出了斑驳绿色,但早晚的气温还是寒意袭人,特别是在这处水溪满布的河谷中,湿气浓重阴寒,泥泞的湿地里还夹杂着冰碴子,站在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地方,甚至还能瞧见远处祁连山峰顶的白雪皑皑。
葬马川百分之六十的土地都是洼泽湿地,泥泞不堪nn马都容易陷腿,若是深冬时节土地冻得硬邦邦或许还好走些,但现在正值春暖雪融之时,阴冷潮湿不说,冻土解封非常容易陷进泥沼中,张定和偏生选择了这个最难走的时候从此处进军。
杨师道叹气道:“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帅已经将行军计划呈报天子,这是他做出的部署,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劝也劝了,我们作为统兵之将,也只能按主帅之命行事!”
李元恺眉头拧得很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葬马川虽然难走,但却是直插车我真山的一条要道,吐谷浑人绝对不会没有防备!张帅立功心切,一心想要抢在各军之前捉住步萨可汗,万一敌军稍加引诱,张帅恐有轻敌冒进的危险!如此一来,两军兵马危矣!”
杨师道也脸色凝重起来,沉吟了一会轻声道:“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进川路口,每日派遣斥候快马往返探寻大军动向,万一真的遭遇敌军埋伏,我们也好及时救援!”
李元恺想了想沉声道:“每日一报恐怕不够,这样吧,每隔四个时辰派出一组斥候,每组两人,抽调五十名斥候军循环往复,不可断绝!斥候团大部分都被张帅带走了,留在咱们第一军的也不多,还要派遣人手探查周边情况。”
杨师道想了想也点头同意了,抬头望了眼暗沉下来的天色,苦笑道:“现在咱们只能祈求吐谷浑人真的如张帅所料的那样,士气尽丧没有心思再战,龟缩在车我真山不出。”
李元恺凝眼看着幽深昏暗的葬马川口,那九曲回环的河谷险地如一去不复返直通地府的幽冥鬼道。
“但愿如此吧”李元恺轻声说道。
五日之后,驻守在葬马川口的第一军大营一切如常,每日往返河谷的斥候快马从未断绝,几乎每隔四个时辰,就有斥候回报,将大军在葬马川中的行军情况禀告给杨师道和李元恺知晓。
不过随着大军深入,往返回报消耗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总的来说还算一切稳妥,没有什么令人不安的消息传回。
这个时候,从琵琶峡转递而来的天子喻令也摆在了杨师道的案头上,四面方的合围大军已经于四月十准时朝着车我真山挺进,此时已经按照天子部署屯住在车我真山各处山口险道之上,将十余万吐谷浑败军封堵在山中。
同时天子接到张定和的军报后,也特意着重强调了,令他徐徐推进,行军不可操之过急,必要时可以退守葬马川口,只要将这条险道堵死,不让吐谷浑人从此处逃脱就算大功一件。
杨师道拿着天子喻令苦笑道:“你瞧瞧,连坐镇星岭的天子都被张帅的大胆冒进吓了一跳,特地下旨令他务必小心,咱们这些被人讥讽胆小留守后方的,自从大军进入葬马川口后,可就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咱们心中的焦虑酸楚,也只有咱们自个儿知晓喽!”
李元恺翻看了下天子令文,不由得暗自点头,杨广虽然性格自负,但从行文间来看,他对于御驾亲征的战事还是非常谨慎的,从种种部署安排来看,杨广不愧是十九岁就受封大元帅统兵攻灭南陈,又多次参与北击突厥之战,对于行军打仗,杨广绝对算是很有自己的一套。
若是完全按照他的方略,必定能以极小的代价消灭吐谷浑残军,完美的赢得这场西征之战。
李元恺想了想说道:“根据行军速度推算,最先挺进车我真山的必定是我们左路军,然后是从琵琶峡进兵的杨义臣将军,泥岭的张寿将军和覆袁川的段文振大将军这两路兵马应该会同时抵达,相差不会太多,最后则是屯住在长宁谷金山的元寿大将军。不过吐谷浑人就算逃出车我真山,再往南逃窜的可能性也非常所以元寿一路的压力最他们迟些到晚些到,对战局影响不大。”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提醒张帅行军切莫太快,万一等不到大军合围就与吐谷浑兵马接触,那么我们葬马川的左路军可就会有面临敌人全军猛攻的危险。”
杨师道立刻明白了李元恺话里的意思,凝重道:“你是说,万一吐谷浑人选择葬马川作为逃生路线,那么我们左路军就会面临十余万疯狂想要逃命的吐谷浑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帅!”
“不错!”李元恺扬了扬手中的令文,“马上安排斥候将这封天子令文送至前军交到张帅手中,现在只有天子旨意能让急于立功的张帅冷静下来!”
当夜,就有两组斥候人马携带令文提前出发,争取尽快交到张定和手中。
又过了两日,午后,久阴大雾弥漫的葬马川谷口迎来了放晴的日头,王君廓等几位团主率领骑军在营中操练,步军偏将文思年也不甘落后,将步军人马拉出营帐摆开阵势,一时间谷口喊杀声震天。
李元恺正监督两军演练,营门了台上,忽地响起了守兵士的叫喊声:“李将军!快看!有斥候弟兄回来了!只有一人,似乎受了伤!”
营门拉起,放斥候骑兵冲入营中,李元恺心中一惊,急忙跑了过去。
那一骑刚冲入营中人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的后背肩胛骨处赫然插着一支利箭,箭簇扎得很深,整个后背衣甲都被血水染透了。
李元恺认出此人是十六个时辰之前派出的一组斥候,忙蹲下身给他喂了两口水,见他悠悠醒转过来,忙问道:“出了何事?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那名斥候骑军有气无力地说道:“启禀将军,我赶到张帅军中时,大军撞上了吐谷浑一支兵马,陈凌将军和王威将军率军出战获胜,那支兵马似乎打着步萨可汗的旗号,张帅便下令大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出了葬马川从山坡两侧又杀来两支敌军,混战中另一名斥候弟兄战死,我身中一箭逃回”
李元恺大惊失色,竟然追出了葬马川,那岂不是已经深入到了车我真山的地界?
重伤的斥候骑军脸色发白嘴唇干裂,意识已经有些迷糊,李元恺又急忙问道:“天子令文可有交到张帅手中?此后战况如何?”
那名斥候眼皮微颤,微弱地低声说了一句:“卑职不知”就彻底的昏迷过去了。
李元恺忙招呼人手过来将他送至军医处疗伤,杨师道听到动静后也急忙跑出营帐,待听到李元恺面色沉重地将斥候带回的消息说了一遍后,杨师道狠狠一砸拳头惊怒道:“这十有是吐谷浑人诱敌深入之计,张帅怎么就瞧不出来?一旦三万多大军危矣,吐谷浑人必定从葬马川逃出,就凭我们这点人手怎么挡得住?”
李元恺反倒是冷静下来,略一沉吟对聚集在身边的王君廓文思年等人说道:“立即令骑军和步军将士回营歇息,辎重粮官命人生火做饭,另外再为一万兵士准备半月干粮!”
诸位团主偏将得令而去,杨师道紧张地问道:“你是想率军救援?”
李元恺沉声道:“再等四个时辰,等下一批斥候回来。倘若张帅真的被截断后路,我们非救不可!否则陛下那里问起罪责来,我们也逃脱不过!另外再派人火速赶往杨义臣军中,请他务必加快行军速度,从东南面接应我军!还要将消息赶快送往星岭告知陛下!”
杨师道点点头,李元恺说得对,不管于公于私,都不能坐视张定和深陷吐谷浑人包围之中不管。
否则前军覆灭,吐谷浑人杀出葬马川口,他们一军人马同样抵挡不住,最后还是难逃天子责罚。
“留下两千辎重兵给我就行,其余人马你全部带走,万一救援失败让吐谷浑人从这里杀出来,多几千人少几千人都无济于事!”
杨师道重重地拍了拍李元恺的肩膀:“第一军的弟兄们就交给你统领了,我这点本事战场厮杀毫无用处,唯一能做的就是率领两千兵马替你守好大营,万一你们败了,我也只好与两千弟兄拼死将吐谷浑人拦在葬马川。”
杨师道满脸苦涩,他有自知之明,统帅军队进行作战部署和真正上战场厮杀是两码事,他有统帅之才却无拼杀之力,率领军队急行军救援这种事,只能依靠李元恺来干。
李元恺重重一抱拳肃然道:“景猷兄放心,元恺必定不负所望!劳烦景猷兄督备粮草,我先去准备一番!”
说罢李元恺大踏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他也要静心歇息一会,为接下来的行军作战储存体力。
四个多时辰以后,一同回来了两组斥候骑军,他们虽然没有受伤,但却带来了极为不利的消息。
张定和统帅的前军已经被截断后路,被吐谷浑兵马团团围困在葬马川和车我真山相接的一片丘陵洼地之中。
斥候骑军已经无法接近大隋军队,无奈之下只得马不停蹄地返回禀报,并且将之后派遣而去,路上碰到的斥候弟兄叫了回来。
情势已经无比危急,张定和轻敌冒进惨遭敌人重兵伏击,李元恺率第一军出兵救援已是不得不为!
两个时辰之后,全军准备完毕,李元恺穿戴好明光铠,戴好蛮狮铁兜鍪,手提黑铁长戟,腰悬敛锋刀,翻身上马,朝杨师道拱手作别,高举长戟怒吼一声:“出发!”
王君廓率第一团骑军护卫在李元恺身边,率领骑军冲出大营,朝着葬马川河谷深处急行冲锋。
文思年率领步军紧随其后,一万四千兵马以最快速度挺进葬马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