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
“汉王。”
二人眼见着刘备脚步匆匆,面色焦急的在陈到的护卫下迅捷步入房舍中,法邈与刘氏面色一肃,停止了继续哭泣,露着满脸布满泪痕的面容拱手问候着。
问候罢,刘备眼见着榻上已经悠悠转醒,面色却极为苍白的法正,不由顿时便上前坐在床榻前握住他双手,不由低声道:“孝直。”
此语气平和而又伤感!
周遭的诸众都没听明白其中暗藏之意,唯有转醒的法正若有所思,听罢以后,面色亦是越发伤感,半响后才略露痛苦之色道:“主公,对不起了!”
“臣估计日后不能在随主公一道继续征战沙场,攻城略地,兴复汉室了。”
“主公保重………”
最后一语,法正面露痛苦之色,在伤感中再次渐渐的昏睡过去。
眼见着法正双眼慢慢的闭合,从旁刘备不由伸手摸了一下他身躯,顿时间便不由面色扭曲,大吼着:“不………”
“孝直,你不可离孤远去。”
这一刻,随着法正的再度昏睡,他的身躯已经逐渐冰冷、微微发寒,体魄也越发虚弱。
这是将死之兆也!
“父亲,父亲……”
“夫君。”
“叔至,速传大夫。”
“诺。”
伤痛片刻,刘备先行反应过来,面向陈到厉声高喝着。
闻言,陈到顿时拱手应诺,随即退却。
半响功夫。
很快,府外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大夫与陈到一齐入内。
“微臣拜见汉王。”
这员大夫乃是王府内的任职医官,身长余尺,面色黝黑,粗糙的双手好似露着节茧。
“别浪费时间了,快速速为孝直医治。”
话音落下,刘备退到一旁,面色一板,高喝着。
听罢,大夫瞬息走近在床榻前,缓缓将医箱放着,然后从中取出医药用品开始为昏睡的法正诊断着。
一瞬间,半刻钟的时间一闪而逝!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周遭诸众却仿若跨了半个世纪般,一分一秒无不牵扯着法邈、刘氏的内心,始终魂牵梦绕着。
“汉王,微臣已经为法尚书诊断了病情,还请恕臣死罪!”
此刻,王府医官为法正一番整治以后,面上汗珠不由越发之多,后背也直冒冷汗,连忙匍匐跪倒于刘备脚下,拱手求饶着。
“此话怎说?”
眼见于此,刘备心底顿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遂阴沉着道。
言语极为不善!
见状,医官只得战战兢兢的解释着:“汉王,法尚书此病情已经深入骨髓,恶化到晚期的地步,已经无力回天了。”
“最迟不过三个时辰,便将再无生命气息。”
“什么?”
“孝直没救了?”
此话刚落,刘备面色便涨得极为通红,厉声高呼着。
下一秒,他更是厉声道:“难道就没有挽救孝直的法子了么?”
“孤平日里养着你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孤最器重的谋臣都救不活,孤还留汝还有何用?”
“如若今日孝直一旦生命垂危,那汝便为其殉葬吧!”
顿时间,刘备也面露狠厉之色,怒吼着。
这一记吼声,也将从旁的陈到也给镇住了。
须知,在陈到跟随刘备的这数十载里,一直都护卫的角色,他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他发如此大的火气。
平日里,刘备往往都是谦谦君子,极为和善!
很显然,此时法正的垂危已经令他极为狂躁了。
“父亲,你千万不要离孩儿远去啊。”
“父亲……”
“呜呜……”
此时,法邈耳听着医官的话语,头顶不由瞬息感到了雷霆霹雳的一击,遂顿时又重新扑在榻上痛哭起来,悲痛之色相比先前更胜一筹!
跪倒的医官听着刘备那凌厉而又愤怒的吼声,也是又惊又怕,沉吟半响,说着:“汉王,臣医术低微,还无法对法尚书这种病情进行起死回生的救治,不过微臣倒是可以为其续命十二时辰的期限。”
“那你还等什么,速速进行啊!”
听罢,刘备想也不想,立即喝道。
他此时面色也焦虑不已,虽然医官只能为其续命一日的期限,他也露出了丝丝笑容。
直到目前为止,他哪还不知道法正的大限已经将至,现在能但凡能延缓法正的死亡期限,他都兴奋不已。
法正于刘备内心的地位是绝对不可动摇的!
单凭史书上所记载诸葛亮的那句“若法孝直健在,则必能劝阻主上东征。”便可看出一二。
就在医官继续救治法正的同时,一旁刘备也是面色悲痛,内心里渐渐浮现出丝丝回忆。
那是曾经他征伐蜀中时,法正归附于他,从此便不离左右,辅助他征战沙场。
这也成为了他军事生涯上的一个起点。
以往的刘备在面对曹操时,大都是大败而逃,可以说为屡战屡败!
可在有法正的辅助以后,在汉中与曹操的第一次对战中,刘备便完胜曹操,最终以曹操含恨退出汉川之地,以丢失汉中全境为代价退居关中。
可以说,法正的重要性于刘备甚至不亚于荀攸于曹操的重要。
“孝直,希望你我君臣还能有携手北伐的机会。”
刘备暗暗想着,眼中泪痕也一闪而逝,缓缓沉吟着。
“报!”
“启禀汉王,成都北门君侯之子关少将军请见,现已经入内,正紧急往法府赶赴而来。”
约莫过去大半响时间,守在房舍外的一员体格雄壮,腰悬利刃的亲卫壮汉迅速奔进,向汉中王刘备拱手禀告着。
“关平?”
“他怎么在此时入蜀了?”
一席话落,刘备悲痛的内心也顿时被现实拉回,遂暗自沉吟着。
沉思片刻,他还是面露笑意,轻声道:“叔至,你前往府外亲自前去迎接关平入内。”
“诺!”
一席号令,一身戎装的陈到丝毫不怠慢,再次领亲卫军士退出。
大半响的功夫,沉重的步履渐渐响彻。
转瞬间,陈到、关平同时出现。
身后亦是跟随着背负药箱,身躯高大,面若朗星的神医吴普。
“小侄参见叔父!”
相见以后,关平丝毫不逾越礼数,连忙躬身行礼着。
见状,刘备顿时迈步上前伸手扶着他,轻笑着:“平儿不必如此拘礼!”
“去岁的荆州守卫战经过自子龙回返成都以后,都一五一十的给孤一一讲述。”
“此战如若不是平儿你智勇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力排众议强攻吴军,恐怕荆襄数郡早已落入鼠辈之手。”
“平儿你居功甚伟矣!”
说罢,关平面色不变,自谦着:“叔父过誉了,这不过是侄儿应做的本分。”
二人略微交谈一番,刘备才回归正题,说道:“平儿,值此敏感时刻,你不辅助云长镇守荆襄,何故入蜀呢?”
话音落定。
关平才面露笑意,拱手轻轻说着:“叔父,侄儿此来特是专程代父亲之意前来问候您。”
“父亲镇守荆襄多年,已经许久未曾与叔父、三叔相见,甚是想念,可荆州之地却又是重中之重,脱不开身,故才让侄儿代替他前来问候叔父和三叔。”
说到这,他继续解释着:“不过还请叔父放心,去岁吴军大举来犯已是大败于我军,又正值后方山越大肆叛乱,江东已然根基不稳。”
“吴军大都督吕蒙也相继逝世,军中暂时出现断层,导致军心不稳,后发生的交趾之战,小侄又大破屯驻苍梧境内的吴军偏师,将之驱逐出境。”
“以目前为止来说,至少数年时间以内,孙权是再未有余力来犯!”
“至于北方曹贼,距情报言,近日来北疆局势也暗流涌动,他为了免除边疆祸患,也尽起精锐赴代郡沿线,与鲜卑轲比能所部会猎。”
说罢,关平遂才面露自信的目光,沉声道:“如今曹吴皆未有余力来犯荆襄,有父帅亲镇,荆襄之地将稳如泰山,叔父不必挂念!”
一席解释,刘备才长舒了一口气,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只不过。
关平也并未说出入蜀的真正目的,而是以父亲关羽作为挡箭牌。
实际上,他也不能说,说了诸众也不会相信。
毕竟,法正才病重不到一月,刘备还特意进行了消息封锁,压根不可能一月传到荆襄之地。
很明显,关平入蜀绝不是得知了法正病危的消息。
说罢,他才抬首侧望着一旁的床榻半响,装作不知情般道:“法先生病重了?”
“是的。”
闻言,刘备也不隐瞒他,肯定的说着。
“孝直自从上月中便卧病在床,直到现在都还是反复的昏迷不醒。”
“直到刚才,他甚至已经身躯冰冷,有生命垂危的迹象。”
越说到后面,刘备的声响也越发低沉。
“啊?”
听闻以后,关平内心不由“咯”了一下。
“叔父不必担心!”
说完,他连忙伸手将身后的吴普拉至刘备面前,拱手介绍着:“叔父,这位乃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华佗先生的亲传弟子,姓吴,名讳普。”
“他医术深得华神医亲传,极为高超。”
“去岁父帅身受重伤也是吴神医将之抢救过来,侄儿想让神医为法先生诊治一番,些许能让先生恢复如初。”
说罢,一旁的医官面上陡然大喜,连忙说道:“汉王,如若吴神医当真亲传华神医亲传的话,那法尚书便有救了啊!”
此话一落,便见这员医官面上便浮现出丝丝敬佩之色。
当然,这并不是针对吴普,而是其师华佗。
华佗之名,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如雷贯耳!
行走江湖,免费为穷苦之人看病。
在市井眼里,他便是救死扶伤,神圣的“天使”。
在医者眼中,他便是崇敬的对象。
如今天下医者,无不憧憬着这员绝世神医,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他门下的一位学徒,聆听受教。
眼见着从旁医官的喜悦,刘备面色亦是露出丝丝笑容,遂拱手致谢着:“吴神医,那有劳了!”
“孝直的性命还请尽全力医治。”
一席躬身行礼,面色极为郑重,不由将吴普都给愣住了!
他内心此时不由懵逼了,称雄一方的霸主竟然如此礼贤下士,为了臣下性命,竟然愿意放下身段?
这一刻,他好像隐隐有些明悟了,为何刘备早年屡战屡败,数十次狼狈不堪,麾下诸众却都能够誓死追随而不背离的原因了。
“汉王过誉了。”
“草民既受少将军委托,那自当竭尽全力,再说,医者父母心,理当是以救治天下病人为本分。”
说罢,吴普便背负着药箱徐徐前往床榻前。
紧随其后,他便放下药箱,然后为其诊断一番,心里已经有底,遂便起身拱手说着:“汉王,法尚书的病情略微有些复杂,恐怕不是短时间能够治疗的。”
“还请汉王与诸位往房舍外等待,草民恐怕要进行一场长时间的手术!”
一席话落紧紧而落,从旁刘备听闻也不多说,便立即出言让诸人退出房中。
刚才还痛哭的法邈此时也收敛了泪珠,陪同着母亲刘氏一齐退出房外。
“还请你留下协助草民。”
随后,吴普也留下了医官。
“砰!”
下一秒,等待诸众进皆退却,房门才轰然紧闭。
至于此时,房外的众人才长舒一口气,纷纷面色平静下来。
因为他们都知晓,如今神医吴普亲自出手诊治,如若都无法让法正恢复的话,那只能说他的性命当真是天注定,就这样到头了……
故而,他们此刻反而心情舒畅了许多,没有了先前的那么压抑。
至于此时,其余诸人还在房舍前继续焦虑的等待着结果,刘备与关平却已经悄然退到一处院落的隐秘处交谈着。
“叔父,这是平准备入蜀之际,父亲曾亲笔所写的书信,特郑重托付小侄务必转交给您。”
说罢,关平也毫不犹豫,从内甲的怀中掏出一封还保存完好,封面依旧保持着整洁的书信伸手递过。
见状,刘备缓缓伸手接过,然后却也并不避嫌,当着关平的面直接打开,便摊开观看着。
“兄长亲启,弟拜上。”
“自兄长于建安十九年(214)平定益州以来,便拜臣弟为荆襄总督,总揽荆襄一切军政要务,更有临机决断之权。”
“如此之权利,如此之礼遇,弟感激不尽,为兄的恩惠,弟亦是无以为报,只有整日间殚精竭虑的驻防荆州,保卫州郡安宁,方才能对得起兄长的一片赤城之心。”
“自去岁的一战,臣弟率众北伐并于襄樊一役中大破曹贼的宗族大将曹仁,更是凭借汉水暴涨之机淹没了贼七军,降于禁,虏庞德,大破曹贼声势。”
“可是,最终却由于臣弟的失误,导致后方失火,让前线大好战局进皆毁于一旦,更是差点直接导致了荆襄数郡被袭取成功,关键时刻所幸弟之长子平临机站出独当一面,凭借自身卓绝的能力大破击退了吴军的来犯,逼迫了孙权小儿和谈,夺得了巴丘、陆口等战略要地,全据了自建安二十年以来分裂而出的荆襄之地。”
“还望兄长予以重视臣之长子平,弟百余年以后,他定能挑起大梁,挑起兴复汉室之大责任,辅助阿斗北伐中原,灭了曹贼,中兴大汉。”
“臣弟之想法天日昭昭,天地皆可见!”
看到一半以后,刘备面不张扬,遂残部缓缓行进于院落中,徐徐看着。
越看他的眼神便越发了湿润了,心情亦是难以诉说!
“只是,近日所来,臣弟却是已经感到力不从心,精力并未有了往年的那么充沛,弟已经知晓,这是我已经老了。”
“兄长,不管我们承不承认,我们的时代终究是敌不过历史潮流,已经逐渐跨过去了。”
“我现在内心深处一直徘徊着将近四十载前,臣弟与兄长、三弟于幽州涿郡的结识,那时候几乎是志同道合,频频相交,最终于桃园结义。”
“如今的臣弟,内心一直在渴望着曾经的桃园生活,想再次与兄长、三弟汇聚一堂,不再过问天下之事,想一同共渡余生。”
“兄长,在臣弟生出这番想法时,估计兄长会疑惑,我先前那位万军斩将的刚猛二弟去哪了?弟只能说,事到如今,经历了去岁的荆州守卫战,弟已经厌倦了军旅生涯,内心极度渴望与兄长、三弟再度重聚一堂。”
“这估计便是所谓的英雄迟暮吧!”
“云长拜上!”
徐徐将书信看罢,此时可能关平都未察觉到,刘备的眼眶中已经是热泪在暗暗涌动着。
“云长。”
半响,刘备喃喃的道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