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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罡摊开手,躺在他手心中的那张符纸在他灵力的驱使下向上浮起、又自动燃烧起来。符纸纸张不算大,点燃后却是腾起了一阵浓烟。

“……”底下的人大多都睁大了眼睛,这其中也包括那位试图叫陈罡帮衬的老头。

陈罡谈及“纪元烨认识魔尊”让这老家伙骤然兴奋不已,因为这个消息一旦被证实,那将是能说明纪元烨“罪行”的最有力的“罪证”。可陈罡接下来也就是现在的举动却让他摸不着头脑——在场的人几乎都不知、也看不出这位作为修真界“叛徒”的“受害者”与“目击证人”的修士此时在做什么。

“那张符咒上没画符文!”站得离高台最近的某宗派的一名弟子忽地叫了出来,尽管符纸已经烧着且有被火焰带起的烟尘在向外漫延,但这并不会妨碍到一名修士、并不会让他连符纸上是“画了东西”还是“什么也没画”都分辨不清。

不只是那名修士,不愿放过陈罡任何一个小动作而一直观察着陈罡的人们在回过神来后都看见了,那张符咒上竟“什么也没画”,等于说那只是一张没有任何用处的普通黄纸。

哪怕向其中灌注灵力也理应不会得到任何反馈的一张普通的纸,现在却在灵力的涌入中烧了起来,符咒燃烧后产生的那片烟雾中,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几个坐在一把把座椅上的上位者们好似对那浓雾中的“东西”起了不小的兴趣,他们换了坐姿、身体前倾——原本隐匿于烟尘迷雾中的事物在这等人们的注视下,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最先是从烟雾里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透明符文,而后由那些无色的符文一一重叠组合、显现出了一副动态的画面。画面之中是一家酒楼,只是楼中房柱碎裂房梁倾倒,这家酒楼俨然已成为一座危楼。

不过通过这不断改变着的画面,可以看见这座危楼中还留有两个不惧危险的人,其中一人身着清源山的校服,正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感悟着什么;另一人则站在坐着的那名清源山人身后,他双手笼在袖中,嘴角勾着笑意。

“那是纪师侄……”

站在陈罡身后的张小道长还在回味着陈罡几秒前的言论,将魔物视作宿敌的他很清楚“魔尊”一词代表着什么。

因为站得近,他无需刻意就能清晰地看见烟雾中的内容,又想着其余的心事,所以只是随意地扫了眼那在烟雾中不断翻滚的动态画。“……纪师侄。”他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画面中清源山弟子的身份,“这是在哪次下山历练时发生的事?”

他依然在想着魔尊的事情,他觉得“纪元烨认识魔尊”可能仅是一个误会,毕竟魔尊哪是那么好见的?再说纪元烨踏入仙途才一个月多时间,他若修魔,也没有掩藏身上魔气的能力。

况且纪元烨不可能是“叛徒”,他想,顾斐可能叛变、童邢可能叛变、来自剑堂医堂丹殿符厅等等等等各个殿堂的弟子都有可能是“叛徒”,只有纪元烨绝无背叛的可能。

这不是他的偏见和故意的袒护,亦不是对他自己的过分自信和对纪元烨的轻视,这里面夹带着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混杂着一些纯主观上的、很难用言语解释的复杂的理由。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纪师侄身边的那个人又是谁?”

“……”

人群中的纪元烨眯起眼睛,陈罡说出“魔尊”一词险些叫他失去勉强保持下来的冷静与镇定。他感到了正灼烧着他内心的怒火:不管有多少个为帮自己新手的弟子出气而与人对话蛮不讲理的老头子给他找茬,他也不会感到像现在这样的愤怒。

认识他的人中,知道他见过沈钰、还顺利的在沈钰手下一直活着的人,只有顾斐。

又是顾斐用肩头火毁去了陈罡的神识,那陈罡的“恢复”以及他现在的异常,估计也是顾斐搞出来的。

他抬起头悄然端详了高台上的陈罡一番,之前都没去注意,现在他便猛地发觉此时的对方身上的气息就和魔窟中的“施先生”傀儡无异。

既没有死人感觉,亦没有活人的生气,陈罡已然成为了某人的傀儡!

他不知这是不是顾斐做的,但还是在心中毫不客气地狠狠骂了顾斐一通,他把自己前几年拾荒经历中所能接触到的所有骂人的词汇全都搬了出来,砸在了心里所想的那位顾斐身上。

他全然没想到顾斐居然会如此的“恶毒”,也想不到顾斐对他的排挤和厌恶竟是如此的强烈。顾斐为对付他,能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违反清源山宗规、害惨了陈罡这一个无辜的弟子。

安然道长在符咒领域是“专精”,老人家十分了解符咒,怕是在烟雾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陈罡所使用的无字符咒的“真身”,所以此刻仍旧“安然”地坐在座椅上,靠着椅背,一副惬意又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的模样。

而作为安然道长弟子的张小道长在一堆纠结后,自然也一眼瞧出了那片烟雾的“本质”,烟雾中现出的影像也证明了他想的不错。

那就相当于一张回溯符咒,至于回溯符咒最根本的用途,便是让使用者成为过去的“旁观者”。

张小道长看出了这是一段和纪元烨过去经历有关的回忆“录像”,出于对幕后操纵陈罡的那个人的目的考虑,在认出纪元烨、目光又在画面中闭目凝神的少年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后,他就立即移动视线,朝影像中的另一人看去。

他知道陈罡,不,是陈罡背后那人使用这种符咒是想作甚了,他想要借助符咒的力量制造出“纪元烨认识魔尊”的证据,让纪元烨将“叛徒”的罪名坐实!

那这个青衫公子有何魔尊有什么关系?考虑到雾中情形和魔尊有一定关联的张小道长,终于不再仅马虎地扫一眼那段画面又毫无感想,而是认真起来,开始仔细地观察着画面中的任一细节。

“他是沈家的小公子……”

纪元烨上次被顾斐带下山的时候,张小道长也恰好在山下历练。

那会儿还恰巧与顾斐碰上了,当时起了贪欲而搬走了所有创世神遗物的顾斐更是看在同门的份上、恶趣味地送给了忌讳魔物又抵制魔气的“标准”的清源山弟子、送给了张小道长他两盏可以“以毒攻毒”、“靠魔气来发现并驱逐魔物”的魔灯。

在顾斐他们被沈家人请去驱魔前,沈家的管事的也曾找过张小道长来为他们家做法,所以张小道长是见过沈家中人的长相,也知道沈家的老爷和小公子的衣着打扮如何的。他就通过画面中不怎么清楚的面貌特征和衣服样式,认出了那个站于纪元烨身后的青衫少年是沈家灭门案后的唯一生还者,沈家的小公子沈钰。

只是画面中的沈钰看似还不知晓自己的家已被魔物和身份未知的人屠灭满门的事,他脸上还带着笑容——他脸上挂着的笑又不像是自然的笑,也不像是在对地上的纪元烨表达善意,看到那抹笑容的一刹那,张小道长和一群同样在用心看雾中画面的人一样,突然感到了一丝疑惑和不耐烦。

这和魔尊有什么关系?人们这般想道,紧接着就看见画面内的青衫少年猛然拔高,一下就变成了一位手执小扇的翩翩青年。

这……纪元烨瞳孔微缩:果然!

“这……”张小道长在沈钰现出原型的同时立即向自己的师尊投去求助的目光,安然道长端坐在座椅上,正闭目养神。

“他就是魔尊。”陈罡的声音中不带任一感情色彩,一句足以让众多修士震惊的话被他说得平平淡淡如同白水。

没有人会去质疑这些画面片段的真假,即使无人看见符咒的符文,在天山弟子眼下还是很难造假的,天山的人什么也没说,表明了这段回溯影像的真实性。

张小道长咬了咬牙:“但和魔尊见过面,并不能代表……”

“魔窟一事。”陈罡神情淡漠地打断了张小道长的话,“想来您也见过的,在魔窟中取走了逆银锁的那位魔尊。”

张小道长一下愣住了,在魔窟的宫殿里,他一心只想着“挖剑堂”墙角,全部的注意力都丢在了纪元烨身上,倒是没去注意纪元烨身边的人。

哦,他略有些想起来了,那时候站在纪元烨边上的除去充满了杀气的童邢外,还有一个手执折扇的青衫男子,对方感化了魔窟中的妖怪头领,取走了埋在妖怪体内的逆银锁,而在他们离开魔窟后,他还与纪元烨有过一段时间的独处。

“那也不能说……”

他觉得自己的师侄还能再抢救一下,只要纪元烨称自己不知道沈钰是魔尊就行了。

人群之中的纪元烨张了张嘴,但没说话,只是花了些力气藏住了自己眼底的怒火。“别担心,也别紧张。”他听见之前那名长老如此对他说,“你不知道那是魔尊,只以为那是一介散修,不是么?”

清源山上人与灵力接触已久,只要时间充足,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灵力的反常之处。虽不能像纪元烨那样仗着创世神的额外能力、一下瞧出活者之生与亡者之死,但分辨一个人是死是活还是绰绰有余的。长老们在一系列的怀疑后,终是察觉到了名为“陈罡”的修士已不在了,他们也认为陈罡此时的说辞是另有目的。

“我……”纪元烨眼神躲闪,不敢与那长老对视,他沉默地想了想,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承认自己和沈钰是“旧识”实在是再愚蠢不过的选择,纵使清源在手、假面先前又让他去拿了那个保命的秘籍,可天山上人一人一击就能轻松将他击毙,他现在可没有冒险的资本。

“呵呵。”高台上的陈罡看到纪元烨否认了事实后,干巴巴地冷笑了两声,他熄灭了手上的符咒,再摊开手,将符咒燃尽后余下的烟尘洒在地上。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的身形却在所有的尘埃都洒尽后、忽然发生了异变!

这位可怜修士的外壳诡异地涨大起来,再者,他整个人都好似被内部的某样疯狂增长亦或是疯狂乱窜的东西给撑了起来,而后不可避免地被撑破了!

他整个人都炸了开来,身体碎裂成块,唯有一颗早就不再跳动了的心脏还算完好,它从碎块中掉落而出落在地上,其表面上有一道道金光拂过。

同样泛着金光的液体随即从陈罡那碎裂的躯壳中散了出来——“是金色的水?!”一看那金色的液体,张小道长脸色蓦地一变,不知为何他知道“金色的水”的存在,“陈师侄竟碰过金水还被它侵蚀了?”他面色苍白地这般想道,慌忙下急着躲到了一把座椅后。

一旁的安然道长此时终于安然出手,老人家伸手结了张符,替所有的上位者们挡住了四散开来的“金血”。

同样的,清源山的平台上也被安然道长布下了符咒,可以抵住两次危险。

而地下被金血溅到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无不发出了一声尖叫——金色的水乃创世神的“祝福”,其中所蕴含的灵力之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否则陈罡也不会由于灵力乱窜而停止了自己体力与精神的恢复。

碰到了金血的修士体表皮肤开始出现了溃烂……纪元烨与周围的同门师兄弟们一起,有些惊悚地看着远处平台上的另一门派的凄惨“中招”的弟子在透明的平台上又是蜷缩又是翻滚,痛苦不堪死去活来的模样。“他怎么会突然炸开?”一个弟子明显被吓得不轻,气息不稳地问道,“……是达成什么目的了么?”纪元烨只能用疑问来回答,他看向前边正费力维持着安然道长所布下的结界的长老和掌门,一颗心在他的胸膛中由于“恐惧”而怦怦乱跳。

“那些金光……一定不平常。”

他的目光从身前的长老身上移至了对面的高台,陈罡那颗失去了身体包裹、又被金色的水填满了的心脏,还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高台之上。他看见有金色的水从那颗心脏中一点一点析出,也在一步一步腐蚀着安然道长的符咒结界。

这时那批被金血“污染”了的修士反常地停下了抽搐,身上皮肤的溃烂也变缓或有所好转——在身边人吐出一口气有所放松的时候,这些人却都瞪着一双发着淡金光芒的眸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拔出身后或腰间的武器、全都手持着武器,妄想去攻击那些未碰到金血的正常人。

金色的水想要冲破禁锢!

站在安然道长身后、被安然道长保护着的张小道长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就没听说过金色的水还有这等可怕的用处?

能迅速制造出一批可用又强而有力的傀儡——是的,傀儡,这些人并非是在金水的影响下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依然有一个躲在他们背后,正在操控着他们!

金色的水没有感染性……稍稍安心了些的他脸色依旧苍白,在伸手助自己的师尊稳固了结界后,他脱力般向另一方向望去。

天山之上,一片混乱!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有一个身影正一点点踏出虚空,对方身披一件黑色外袍,其内缠着映着血色的纱布;手上则握着一柄素白长剑,他气息紊乱、眼眶微红。

——身上杀孽太重的人,会遭受到天山结界的“净化”。

那是相当于心魔幻象一般的、会对心术不正之人产生致命影响的灵力冲击。

那人生着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这张脸对于张小道长来说又是那么的熟悉:

“顾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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