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想要让特定的人去做一场特定的梦,一般来说,很简单,只需要一枚特制的符咒就能完成。”
在听完纪元烨省去了好些细节的简单描述、又听纪元烨似是想为后面的“正题”作铺垫一般、向他询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决定他人的梦境”后,施先生歪了歪头,略带着一些疑惑的神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符咒?”得到了一种解释的纪元烨稍一皱眉,立即想摇头否认面前人的这一猜测。
他接触的符咒不多,准确地讲,他只见过传音符和替身纸符;但他确信当时假面手中并无拿着纸符一类的事物,也就是说,假面手中并没有符咒。
施先生好像理解不了纪元烨皱眉的原因:“额,如果是妖怪的话,”他挑起嘴角,又给出了一个在他眼中似乎更具可能性的解答,“那就更容易了。”
“不,他是人类。”纪元烨尴尬地笑笑,也更加果断地否定了假面弟子的胡乱猜想,他自知施先生会那么说,全都是他自己没说清楚的原因。
因为没有细讲梦中的情节,所以他也没告诉施先生“是你的师父让我做这个梦的”,通常情况下,妖怪能制造类似“梦境”的幻觉也是一个常识,因此,施先生会有这种猜想也很合理。
“那时候他没有拿出符咒,我没有看到符咒。”
施先生未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故作深思:“这样啊……”
“符咒既然可以提前准备好,同样的,它们也能现场画出来。”由于是在酒家中和顾斐立下了约定,所以知道纪元烨曾被“假面”设计陷入梦境、但不知少年梦到了什么的沈钰,帮词穷的施先生补充说明道,“人类修士很难做到瞬间凝符,很难做到,却不是一定做不到。”
——他想表示的就一个意思,你的“权前辈”很强,尽管不是妖,却能做到普通人类修士做不到的事情。
况且——“他也是介于人界生灵和下界魔物之间的特例……”轻轻摇着手中折扇的沈钰,压着声音,悄声地又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道,“创世神不是人类,因为创世神遗物而成为了创世神替代品的,自然也不会是人类了。”
“瞬间凝符啊,嘿,让我想想。”施先生似是从沈钰的话里获得了灵感,他眼睛一亮,就像在魔窟中的那位一提到“自己的师父”、“假面”,就两眼发光的傀儡一样,就像每一位提到假面就满脸自豪且尊敬的傀儡一样。
“你说的那场梦,和我的……”他顿了顿,继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我的师父有关?”
纪元烨略显难堪地点点头:“是拿到逆银锁、完成权前辈的委托后,他给我的,额,报酬吧。”
施先生“哈哈”地笑出声来:“你是被他驴,咳,真是稀奇啊,他是在装可怜好赢得创世神的同情么?”
“同情……你知道我是创世神,的转世?”
觉得“假面的弟子在和两年未见的假面重新联系上后,理应会保持联络、交换情报”的纪元烨对于施先生知道自己身份的事并无多大吃惊,这时仅是象征性地问问罢。
这三天以来,通过沈钰全凭兴趣的介绍、和清源心法中隐藏的创世神“轶闻”,他对那位传说故事中的创世神了解更深,也在沈钰的随口一说中得知了逆银锁的真正意义与用途。这让他不禁有了种“假面最初委托他来拿逆银锁不过只是在做戏、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心火换给他”的感觉。
沈钰没说自己是一开始就发现了纪元烨血脉的问题,亦或是别人告诉他的,魔尊认为那是件不必挂意的小事,因而没有解释这件小事的兴趣。
三天的静养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回想起了假面和他初见时那般亲昵的举动、以及寥寥无几的几次见面中假面做过的事与对他说过的话。
在做出一系列思考、撇去了很多很多荒唐的想法、再联系起假面对创世神的熟知程度后,他总觉得假面打一开始就锁定了他“创世神转世”的身份,或是说,就是因为他有“创世神”的身份,假面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且无条件地对他好,成为了除张小道长和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懂的顾霜以外的、一众对他持有敌意和偏见的“熟人”中的“另类”。
他和他那位师父至今也只见过一面,和清源山掌门、各殿堂长老皆是不熟。只是在前往天山前,被召去近神之地见掌门的他能很明确地感知到近神之地的修士们对自己的恶意,一种没有源头也毫无理由的恶意;而在天山上得益于长老的帮助时,他虽感觉不到长老对自己的敌视,长老也看似和颜悦色的,那眼底里藏着的轻蔑和不屑,却是瞒不住从小在这等眼神下长大、很会察言观色的他的。
从沈钰的话里,他隐约明白了这是创世神的血脉给他造成的弊端。创世神不是人类,又与妖怪魔物不同,神明的万能和强大令人界生灵感到了畏惧,人们妄图求生与稳固在地面上的地位,那给他们带来威胁的事物,就必须消失。
那是一切生灵为求生存的本能,是他们下意识的行为,纪元烨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且放过一部分曾虐待过他的人,因为他们也是被本能所逼、迫不得已。但那个害死了他养父的权贵和那些在他出门拾荒时、给他养父制造了一堆麻烦的乞丐与小城居民,还有顾斐与一些天生的恶徒,他没那份好心将他们轻易放过。
“我也许是在害怕。”在满怀恨意地回想着那些权贵和普通人的样貌时,纪元烨这般想道,他或许是在迁怒,因为他不肯承认、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养父可能是因他而死”这一假定的事实。
其实只要用逆银锁觉醒创世神血脉,他就无需再操心这等事了,可神明的冷漠无情让他对近在咫尺的力量望而却步,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非人之物,即使他知道自己的任性会辜负某些人的期盼,他最终拒绝了借助逆银锁的力量一步登天。
……纪元烨觉得,自己是辜负了假面对他的重视,“你只要让他觉醒成为创世神就行了,神火于创世神而言并不重要吧。”在他神火被夺,位于神识崩溃的边缘之时,他听到了假面这般对沈钰说。
假面是想让他觉醒成为创世神的吧?他想,可假面的这个建议于当时被沈钰驳回后,那个人就毫无迟疑地将自己的神火分给了他。
纪元烨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后所见的情景,本就因身着黑衣而显得皮肤苍白的假面,因为神火的不完整,脸色越发地惨白:这时候的假面,就好像一具憔悴的青白死尸。
如果,如果那时的他有能力撑过血脉觉醒带来的“磨砺”的话,假面就不用帮他分担神火缺失的痛苦了——纪元烨懊恼却也自知无用地想着,他认为自己无能接受假面的好意,他不能如假面所期望的那样成为创世神、无法回报对方。
—
因为早有过“假面比沈钰更早知道创世神转世”这一猜想,认为施先生早就通过假面得知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纪元烨十分淡定地接受了“施先生知道我是创世神转世”一事,但对施先生“嘲笑”假面这一“罕见”的事感到了少许恼火。
察觉到了少年人情绪不悦的施先生笑着摆了摆手,似是试探般问了一句:“他不会介意的,你也不会吧?”
纪元烨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同情他,即使他的过去再如何悲惨,现在的他仍是满手鲜血、罪念缠身的屠杀者。”
他犹疑了一两秒钟:“权前辈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吧?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之大,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遭到应有的惩罚。”
施先生咧了咧嘴,点头对纪元烨的说法表示赞同:
“那是。”
“……”
两人为假面的事沉默了一会儿,直至一边的沈钰轻咳一声:“他让你梦到了什么?”沈钰“啪”地合起扇子看向纪元烨,问道,“他让你做了一场怎么样的梦,嗯,你梦见了什么?”
纪元烨一愣:“是权前辈的过去,额,我梦见了这里,梦见了谢仙村。”
他仍旧是省去了不少细节、笼统地把自己在梦境中的经历复述了遍,“现在谢仙村里还有离仙祠堂么?”在说道自己和过去的权臻在离仙的雕像跟前商量讨伐假山神的事情时,纪元烨抬头瞅了施先生一眼。梦境中,站在祭坛这里仍可以看见远方祠堂的屋顶,可现在就是踮起脚尖、蹦跳着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早就没有了。”施先生淡淡道,“村里人得不到离仙的回应,就擅自将那祠堂拆去了,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村民们也不会将这件事当作要事铭记。”
“不过,”他又笑道,“再过几年,没准村中又会建起另一座离仙祠堂。”
纪元烨挑了挑眉:“为什么?”
施先生保持着笑容:“我写了一副话本,将谢仙村的故事流传了出去,好像还挺受欢迎,这些天跑来谢仙村的寻宝者们都听过那个故事,呵呵,现在山神脚已覆灭,只要等到另有仙人愿为谢仙村布置结界,谢仙村就能向山对面的那座小城一样发展了。它会很快成长起来,而作为那部话本故事中的主体,村民们当然会再建一座离仙的祠堂。”
“在下这些天来,对那副话本也略有耳闻。”边上的沈钰浅笑道,又赞扬施先生,说他的作品确实不错,的确很受欢迎。
“那副话本中就有你所好奇的故事的后半段,唔,不过是我修改过的完美大团圆结局,真实的情形可没那般美好。”施先生从怀中摸出一副话本来,拿着这副书在纪元烨面前抖了抖,“要看看么?”
想要知道真相的纪元烨摇了摇头,被美化过的结局没准和真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想产生心理上的落差,也不想被一个假的“真相”所欺骗。
“嘿。”施先生似是被少年给逗笑了,“你还记得我在魔窟中与你说过的话吧?”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后,组织着语言,同时歪头看向纪元烨,“知道我为什么不修仙的原因么?幼时的我被一妖怪抓去了,是师父救了我,但我也因此被吸走了大半灵力,无缘再踏上仙途。”
纪元烨眨了眨眼:
“那个妖怪,是假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