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先生与纪元烨说明了一番自己之后的打算后,便大大咧咧地向少年人递出一只手,意在询问少年人是否要和他们一起去祭坛看看、待到确认祭坛那边没有问题后,再一同前去清源山。
这样一来,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料,毕竟,有老手带着的团队合作“闯副本”总要比新手“单刷”容易、也更为安全。
尽管施先生只是随意地为自己的举措找了个借口,但不难看出他的“良苦用心”。他好似是察觉到了面前人在知道清源山“真出事”、且连近神之地都失守后眼中所流露出的愈发强烈的犹豫不决、以及对方对清源山上事的浓浓的担忧之情,为打消少年人出于对山上“亲人”的担忧而迫切想要上山“送死”的心情,才向其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纪元烨在看到施先生朝自己伸出手时,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则镇定从容地点了点头。
已经感知到清源山上的妖怪全都撤走、山上小路上除去植物外亦感觉不到任何生灵气息的他自知清源山上的异况不容轻视,自己不能逞强、也没有能逞强的力量,于是只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焦虑,再伸手握住了施先生的手、接受了施先生“共同行动”的邀约。
——对于施先生的这番举动,假面并未表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而在见到纪元烨同意一起走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转身,先行一步地、往村末祭坛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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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偷偷地前往祭坛查探情况,实际上,施先生与假面的动作并不低调,两人甚至都没想过要隐藏身形或是脚步声,就这样坦然地、大摇大摆地走在那平铺于地面上的灰白石板上。
每当沿途遇上几个因坐立不安而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偷偷摸摸地向外窥视的村民时,施先生还会朝那些村民点头示好,全然不担心村里人由于受惊而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会引起祭坛那边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的注意和戒备,也没有一点儿自己是要“偷偷过去看看”的自觉。
纪元烨看着这等现象,又瞅见屋内的村人虽惶恐可又附带着感激的神情,心中不禁略产生了些不解,他悄然瞟了身边牵着自己的手不断往前走的青年人一眼,随后迟疑着、向对方询问起了谢仙村人全都躲进了屋中、却好像很期待有人能跑去屋外的原因。
根据他的观察,并从村民们敢开窗偷看、以及身为一介“普通人类”的施先生亦能平安无事地在外晃悠的这些情况来看,他觉着谢仙村人并不是想躲避妖怪或魔物的袭击才拒不外出——或许只是基于与某些人的某种约定,村里人为了不看见某些事情、不得不躲进了屋中。
“啊,对,就是那样。”
听到了少年人的疑问与少年人经过简单的联想而得出的猜测后,脚步未有放慢的施先生微微转头,用着一脸欣慰的“认同”表情点头嘻笑道,“谢仙内这一任村长的代行者在与清源山上的仙人交涉时,答应了仙人们,不会在他们施法时旁窥。”他说,“所以在仙人们下山施法的时候,谢仙村人就按照约定,全部躲回了屋子中,嘛,我想也没有村民愿意拿谢仙村的未来和安全冒险啊。”
“那你,你还……?”
少年人欲言又止——他本想说若那些建造结界的清源山弟子并没有异常,自己过去岂不是在干扰他们施法、且还会惹怒他们、说不定此后就再没有仙门宗派肯出力帮助谢仙村了,随后又仔细回忆了遍自己过去在清源山上的生活,觉得会给村民们提出“保密条件”的清源山弟子不会没有问题,便默默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清源山上的仙门修士是怎样的人?除去剑堂中的等需要外出执行任务或历练、经常下山的那些深知人间冷暖喧嚣的修士外,其余殿堂的人一直待在山上,纪元烨认为那些人都“不谙世事”、“不知变通”,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们什么都不需要顾忌,他们行事正直、说话不拐弯抹角,亦真诚对待每一个人。
“真诚”待人——面对他人时脸上的表情可以是假的,但态度绝无虚假:对待讨厌的人毫不隐瞒自己的厌恶,更会不择手段地进行打压;对待憎恶的人毫不修饰自己的憎恨,虽不会陷害但定会针对;对待同情的人毫不吝啬自己的怜悯,会不留余力地全力帮助;对待欣赏的人亦不会节省物资、毕竟清源山落魄已久,山上的人都愿意把好的资源留给优秀的年轻人来助其成长、让他们有能力将清源山派发展壮大。
唯独向喜欢的人示好时,人们不会太过直接,因为他们大多都认为“接受他人的讨好和爱意”是一个循序渐进而慢慢来的过程,心急和偏执只会让“爱”被污染,轻者由爱生恨,重者执念过深、变疯成妖。
就连清源山的掌门也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一听到山下有凡人求救,又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多年忽视才造成了谢仙村今日的凄惨,救人心切,他哪会浪费时间提什么“我们施法可以,但你们不能旁观”的要求。
况且,在凡人面前建立结界、让凡人将建立结界的法阵和符文看去了又如何?就算有其余门派的修士暗中躲在普通人群中,觊觎着清源山的“秘法”……保护一座普通又灵力枯竭的村子,清源山的护山结界会汲取周围灵力,是用不得的,而普通的结界咒术又不是什么隐秘,它能为世界带来的好处亦大于它的弊端,叫人学去也无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施先生听见了身边人没说完的话,他能大概猜出少年人想说什么,尽管摸不透对方的心理,不知对方是想到了什么而忽地不再继续说下去,但他仍是对其说出了自己的“觉悟”。
瞥见了青年人目光稍沉,脸上的笑容也一下消失的纪元烨感受到了面前人此刻的严肃,他想起了方才施先生与村民们打招呼、眼神交流的情形,顿然理解了村民们脸上为何会有感激的神情。
想来村里人也察觉到了此次下山的“仙人”的反常之处,但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仙人身上的他们又没有公然违背仙人要求的胆量,施先生与沿路每一个遇上的村民问好,就是在告诉他们糟糕的事情由他自己去做就好了,他会以他自己的名义去试探仙人、不会连累到村子。
“行了,别想太多。”注意到了纪元烨看向自己的眼神稍变,施先生咧了咧嘴,再伸手拍了拍少年人的肩,他原本还想再与少年人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觉假面已和自己隔了十几米远后,赶忙闭上了嘴。
“啊,师父都已经走到那么前面去了。”他说,又朝着身边人挥了挥手,“来,我们走快些。”
纪元烨应了一声,跟着施先生一起加快脚步,同时又抬头瞄了眼走在最前边的那个人,内心疑惑着自己和施先生分明没有放慢脚步,是“权前辈”越走越快了。
他最开始与自己的“权前辈”再遇并确定对方无事的兴奋和喜悦,现在已几乎消散,心安而不再激动后,暗中打量着假面的他,总觉得现在的“权前辈”有些违和。
这位此时此刻正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人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两者,至少他没有从对方身上感知到隐忍的杀意,亦没有看见那一直以来都围绕在“假面”身边的、被假面所杀死的人们的执念、邪灵和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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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走到石板路的尽头时,三人路过了一间看似普普通通的小木屋,原本在追着假面走的施先生经过了那座小木屋后又回头瞟了它一眼,而后不觉放慢了脚步,再抬手戳了戳身边的少年人:
“哎,你看。”
因为已与村末祭坛离得很近了,不似在村门口的时候,说话时他特地压低了声音:“那是村里的人们为半神离仙重建的祠堂。”
离仙?闻言,纪元烨也不禁放慢了步伐,他扫了那座小木屋一眼,回忆起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离仙祠堂”。
梦里谢仙村的仙人祠堂已被荒废,但他可以通过想象来还原出那座祭坛最初建造时的模样,现在看见了谢仙村人为离仙重新建造的祠堂,觉得祠堂的样子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出入,而祠堂周围的环境也与他梦中所见之景相当,让他有了种重回梦境之中的感觉。
木屋的侧面还平放着一座只刻了一半的离仙雕像——路过祠堂、正视祠堂时是看不见那座雕像的,只有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能看到它。
“祠堂……还没有建好么?”
在知道小木屋是离仙的祠堂后就总是忍不住回头望向它的少年人,自是看到了那尊被摆放在不易让人察觉到的地方的离仙雕像,他被能只雕刻出外形轮廓的雕像吸引了注意力,遂伸手指了指它,轻声问道,并得到了有些尴尬的施先生肯定的回答。
“平时是沈兄的手下在帮忙建造。”施先生说,“因为仙人要来,就只好让它们暂停工作,防止仙人们一看到它们就想将它们除去,村民们也不想让仙人误会。”
原来是这样,纪元烨点了点头,又有点可怜起那些被沈钰安排进谢仙村中“打杂”的魔物了。想想它们在谢仙村以外的地方是多么的猖狂,修士对它们恨得咬牙切齿又忌惮着它们的实力、凡人们一看见它们便被吓得魂飞魄散,却因为有一个不知为何偏向人类的领导者,被迫在人类手下打白工。
随后少年人便发觉自己在说话和浮想联翩时竟停下了脚步、没再继续前行,意识到自己分了心的他刚想对因为他的提问而没再前进、并循着他手指点的方向朝祠堂看去的施先生说一句“我们又耗费了点时间,得赶快追上权前辈”,扭头却看见假面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师父?”
也看见假面不再往前的施先生蓦地皱起了眉,半点都没怀疑假面这么做是“好心地”在等他们追上去,随后他又抬手示意纪元烨留在原地,自己则快步上前。
紧接着,就在他询问假面对方停下脚步的缘由时,大地突兀地颤动了起来,一只由巨大石块组成的同样巨大的手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又径直向着站在地面上的假面和走至假面身边的施先生砸去。
“权前辈!”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毫无准备的纪元烨不由惊呼了一声。一眼便认出了这只石头手臂就是一天前攻击了自己与“权前辈”的石妖的手臂的他惊愕于竟再一次遇上了那只强大的妖怪,随即又伸手聚集灵力凝剑,企图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至前面的两人身边、好歹要替自己的“权前辈”保护好纯粹仅是一名普通凡人的施先生、让“权前辈”在对付石妖时不必顾虑。
但这个时候,他却看见了让他更加愕然也难以置信的一幕——在石妖手掌按下来的时候,假面竟既没有拔剑抵挡也无躲避,他直接抬手撑在了石头上——他的两条手臂也在接触到石妖手掌的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什……”
少年人眼见假面那原本应与人类无异的手臂一下伸长,不等他惊诧出声,就又见着其分化成了数十条深绿色的藤条,而后则飞快地缠绕在了那条石头手臂上。
那条石臂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断地被腐蚀,不一会儿就变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