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从稍微开了条小缝的不透明窗子中照进了杂乱不堪的出租屋内,当吴峥恢复意识而醒来的时候,他正倒在那几沓随意堆放在地面上的书堆中。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无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顾似是被厚重的书籍砸伤了的胳膊、挪动手臂与手指从身边的地面上捞起了一本书后,他再抱着那本书、一鼓作气地挣扎着从书丛中坐了起来。
“……”
“咦?”
说也是怪事,他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后又似是与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可是现在居然又活了过来……不,一想到“死”,他立刻摇了摇头,甩去了这个不怎么吉祥的念头,又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声。
大抵是做了一场不好的梦,呵呵,我竟然会做一场有关“死后”的梦,他想,我还活得好好的,也没有什么仇人,怎么会死呢,还真是晦气。
无非是熬夜过头,有了猝死的迹象……呸呸呸,我在想些什么啊!
吴峥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认为不能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了,他的精力可不是花在恐吓自己身上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待着他去完成。
嗯,《仙界创世录》的收尾工作已经圆满,后续稿费也陆续到账,而新一届书友会的举办也已经安排好了,趁着小说的热度还未散去,他还得赶紧做好准备、筹划新书。
之前带他一路飞黄腾达起来、亦因此得到了很多好处与他人羡慕、崇拜的目光的那个编辑,现在被领导派去带领新人了,那位面对手下作家总是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昨天刚刚与他联系过,说是今天会有另一位编辑过来接替自己的工作,并好心地提醒他吴峥,告诉他那位新编辑没什么经验,小心不要被对方给带歪、误了前途。
吴峥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连连应答,他知道遇到一个坏编辑的作家有多么倒霉,尽管这倒霉程度也有分优劣中等。
他在高中时就有写过书,不过不像现在这般拿手机打字,而是握着或水笔或钢笔、有时候也是铅笔、一笔一画地手写出来的,一篇不长不短的小说,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四十多张纸。
相比于刚刚完本的《仙界创世录》来,字数不多,但好歹是一个完整且中规中矩故事,也得到了学校老师啧啧称赞:说他有写作的天赋、却总喜欢在正确的时间不干正确的事。
他也的确很有天赋,比起其他同龄人来,他知道的事情算是少得可怜,连那一些众所周知的东西和知识他都需问东问西、反复琢磨。像他这样没什么见识的孤陋寡闻之辈,写出来的东西没犯常识性的错误、没什么弱智剧情、读起来不过分的意识流、亦不会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好笑——大概已经很不容易了。
之后也是那位既夸了他又把他一通臭骂的老师,把他介绍给了一位杂志社的编辑,他与那编辑谈妥,最后却发觉印在刊物上的那篇如此熟悉的小说标题下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一开始有些懵,接着便是恼怒,在跑去寻找那位老师“秋后算账”之时他又如梦初醒般“醒悟”过来——哇,刚考上高中,还未成年、也尚未离开父母羽翼庇佑的他并没有办理身份证,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银行卡,签约什么的自是空话。
但是之前见面时明明谈得那么高兴……想来是那编辑不愿让自己失望?当时的吴峥没想太多,偏科严重的人算不清、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损失了个啥,在一通脑补让自己释然了之后,他只觉得那位擅自把别人的名字盖在了自己的作品身上的编辑还是挺看好自己的,是因为不想把他的作品压下去、让其发霉,才自作主张地找了一个他压根就不认识的“代理人”,自认为是在“为他好”地剽窃了他的初作。
那会儿,自知全是自己的错的老师诚恳地与吴峥道了歉、承认了自己的“有眼无珠”,并以身作则,教导了吴峥如何识人;可惜吴峥懵懵懂懂,还是在多年过去“正式”成为作家、遇到了现在,不,是前任的编辑后,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遇上了一个贪图小利的坏人,而且世界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坏人”。
这还是“坏编辑”中的劣等——他的前任编辑曾带他去见过几位同行,让他明白了会存私心的人固然令人恶心,但只会给作者出馊主意、败坏作者名声与笔墨、还骄傲自满、执迷不悟的编辑,更叫人心生厌恶。
“希望新人大大能手下留情,不对,希望他能靠谱一点,不求更好,只求不要捣乱。”
吴峥悄声嘀咕了几句,又抬手挠了挠头上的乱毛,再用余光瞥了眼另一手中以及地上摆放的书籍,他好像是睡糊涂了,刚醒时还迷迷糊糊地认为地上摊放的是他的草稿和大纲呢,直到现在,他才隐约记起这些书的作用。
这都是长大成人也工作了后仍然学疏才浅的他为创作新书而从家中翻找、或是大老远地跑去图书城里借来的“参考资料”,虽说里面也混有他的“大纲”——并不是新小说的,除了新的筹划外,他还打算为《仙界创世录》写一个别传,用来填一下本篇里未能填到的坑、顺便介绍下在小说中后期出场几个人物。
“嗯,听说那位新编辑很年轻啊,要不要试着去讨好一下他?
啊啊……现在的年轻人,咕,都喜欢些什么呢?”
“……”
“叮~当~咚~当……”
“额!”
是手机上的闹钟声,抱怨着想不明白当今社会年轻人想法的、其实也不怎么老的男人被铃声打断了思路,他慌忙关掉了闹铃,然后发觉现在已是下午一点,而手机内的备忘录上清楚地写着,今天下午二点整,他要与新编辑在某街某弄某某号的某家咖啡厅里见面。
糟糕!看来是没时间去探讨年轻一辈的喜好了!吴峥一拍脑袋,险些惊呼出声,从不习惯与人约定还迟到的他自觉剩余的时间不够,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身子,又抬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接着,他随手抓起了同样被丢在地上的大衣往自己身上一套,确认出租屋的钥匙正摆在衣袋中后,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
他所住的小区不大、也很冷清、简陋和破旧,不是因为他没钱,他写小说赚得钱可不少,单纯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住在太大和太热闹的地方罢。
为了赶时间,他从单元楼一路向下,简直用上了冲刺的速度,而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又一个急刹车,再一次一拍脑袋、想起了与新编辑约定的地点实际上离这边很近,慢吞吞地走过去都用不着几分钟。
离见面还有近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吴峥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钟,被自己蠢哭了般无奈掩面。
懒得再爬上楼返回出租屋中的他突然眼睛一亮,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已能够实现,现在的他确实可以先去某几家网红店排个队、买一些比较受当代年轻人欢迎的小吃了。
—
下午两点,名字叫做某某的某家咖啡厅内
吴峥裹着一件明显不适合现在的季节穿着的大衣,咧着嘴笑着扫了几眼桌上摆放的两杯又加布丁又加珍珠、还混有椰汁青稞西米露与蒟蒻仙草及大把冰块的、尝起来也不知味道怎样的奶茶,又移动视线,打量了一番坐在自己对面、目光也同样放在奶茶身上的“新编辑”。
这位接手自己的“新编辑”果真是个“新人”,吴峥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年轻得不像话,他觉得对方甚至还未成年,就像是高中辍学而跑去出版社当编辑的梦想家,尽管这种人只会出现在年代剧中。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留了一头长得有点过分了的长发,头发有些卷,看上去是自然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烫成这个样子的——那头微卷的长发还被少年染成了杀马特非主流的“奶奶灰”,若不是其颜值还撑得过去,这种头发颜色,走去哪里都显得怪异。
……他是在角色扮演谁么?吴峥忍住了自己挑眉的想法,他瞅见了对方的眼睛,那对眸子呈现出一种幽邃的蓝色,似乎还在隐隐发光,因而看上去有点假。
“染的。”少年伸手挡住了吴峥打量自己的眼神,挑起嘴角解释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也看出来了吧,这是美瞳。”
“哦,哦。”吴峥点了点头,没去作死地询问对方为何要打扮成这幅鬼样子见自己,他还是期待着能再遇上一个好编辑,让自己的下一本书也火起来的。
“那个,您该怎么称呼呢?”
“叫我祁洛就好。”自称叫“祁洛”的少年嘬了口吴峥买来的网红奶茶,面容扭曲了一下,再默默地将那杯加了一堆配料还是全糖的奶茶往吴峥那边推了推,“不好意思,我能要一杯咖啡么。”
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直接就叫来了服务生……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我回答什么啊……感觉到了和年轻人之间的隔阂的吴峥也默默地接下了被祁洛嫌弃的奶茶,换了一根吸管后,他秉持着从大学起就坚持的“绝不浪费”原则,学着对面的人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又喝了一大口网红奶茶后,他抬头瞟了正在和服务生沟通的祁洛一眼,发觉对方已在菜单上比划起来了,忽然有了一种“今天会破费”的感觉的他不由哆嗦了下,再将目光投向了祁洛身边的年轻服务生。
恰巧,那位服务生也在这时候看向了他,他与那年轻人的视线交织在一块儿,发现对方有一对和祁洛的美瞳一样怪异的眼睛——那位服务生的眸子似是藏有深邃的黑暗,似乎盯得太久,就会被吸进去、被黑暗吞噬一般。
—
“吴峥先生?吴先生!”
只和服务生对上了眼、转瞬便失去了意识的吴峥,在一阵晃动与试探性地拍打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好像睡着了,刚刚被祁洛用“摇”和“拍肩膀”的方式勉强弄醒。
“啊!对不起,我有些走神!”
即使祁洛脸上并无愠意,暗自感叹自己竟在如此重要的“第一次会面”中睡着了的他仍是急忙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再而像是一个上课开小差然后被老教授丢的粉笔头砸到了的不幸学生一样,垂下头去低声道,“那个,能重复一遍您之前的话么?”
“可以啊。”祁洛单手托腮撑在桌上,手肘边是一杯已不再散发热气的咖啡、以及让清醒过来的吴峥目瞪口呆的一大堆咖啡屋中常见的那等点心蛋糕,少年的心情看上去很好,那些蛋糕或许是让这一位年轻编辑保持好心情的“功臣”。
可让吴峥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自己似是睡了好长一段时间——手机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一个小时一晃而过,祁洛的咖啡一口未喝,咖啡的香气都已散去……那些小蛋糕和下午茶点心之类的,似乎也没人动过。
“我们刚刚在谈的……”像是没察觉到面前人困惑的眼神的祁洛歪了歪头,看着吴峥而翘起了嘴角,又轻笑了一声。
“有关于你的成名作的、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