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血红,不断有泡沫翻涌而上,骷髅头上无数水流疯狂地渗入它的骨骼,眼肉可见无数细碎的血肉如千百万只蚯蚓疯狂地扭动拉伸,转眼就覆盖住栗子的头颅。
脑海中,白骨骷髅与栗子生前模样飞速地旋转。每次旋转,栗子骷髅头颅之下都显现出一道幻影,这幻影一会是人类身躯,一会是白骨骷髅。
痛苦的回忆再次袭上心头,栗子的眼窝里又流下两行血泪,它的骷髅嘴巴无声地嘶吼了一声,随即脑海中旋转的两幅画面突然定格在人形模样。
沿着骷髅头颅,无数血肉翻飞蔓延,那种密集的酥痒酸痛刺激得栗子不停地扭动挣扎,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栗子完整的人类身躯突兀地漂浮出血河之上。
俊朗的五官、明亮的双眸以及那头乌黑的长发,让栗子看似起来十分的妖异迷人。
脖颈之下,削瘦的身躯修长挺拔,白皙的皮肤如流淌的牛乳。
栗子的内心充满异样的感觉,似乎人类的身躯距离他万分的遥远,遥远到有些陌生。
栗子缓缓从河里浮立,慢慢地向河边游去,然而他的四肢软弱无力,折腾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移动多远。
栗子的心一沉,眼中流露出失望、迷茫的复杂神色,良久想起了《蕴灵决》中的控物之术,非常吃力地将自己的躯体脱离血河,来到地面。
反复在地面上试验了几回后,栗子已经大概摸清和掌握了身躯状况。
这副身躯头部与人类完全无异,但四肢与身躯只生出虚骨,支撑躯体的负荷有些困难,往往行动了盏茶时间就造成了透支。
栗子略略环顾唾魂洞的环境,然后吃力地拖身躯向洞口走去。
小白马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类少年,一时半会发不出声音。邋遢老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吃惊地望着栗子,随后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这副躯体很奇异。”邋遢老道长叹口气,“头颅完好,只是身躯虚骨而成,难以长时间支撑复杂、长时间的动作。”
栗子深深望了一眼小白马,然后向邋遢老道吃力地鞠了一躬,转身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外走,然而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上,精神的疲惫加上肉体的折磨,令他陷入昏迷。
小白马惊叫一声连忙扑了过去,邋遢老道没有管它,但内心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栗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此刻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床头上放置着一碗药剂。
“你、你醒了。”小白马有些不自然地望着栗子,它感觉栗子变了,变得冷漠而陌生,尽管拥有了漂亮的身躯,但远没有了当初白骨骷髅时候的亲昵与喜欢。
栗子撑着床头站起来,然后摸着墙壁走出了房门,他身后的小白马两只大眼睛里隐有泪光。
栗子吃力地走了十几米远,不得不坐在一个大石上休息,望着远方的落日斜阳,他的思绪混乱纷杂。
小白马小心翼翼跳上大石,缓缓靠近栗子的身躯,然而栗子像受到惊吓一般将它推下了石头。
小白马摔倒在地上,爬起来后愣愣地望着栗子,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曲的泪水。
远处的邋遢老道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走过去。
小白马最终没有再靠近栗子,它默默地擦去眼泪,然后转身跑回道观。
栗子望着夕阳完全坠落在山际,漫天的红霞如褪火的铁器,渐渐变得漆黑如墨。
小白马重新来到栗子坐着的大石前,小声地呼唤着。
栗子漠然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小白马后吃力地站了起来,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小白马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开始哇哇大哭,豆大眼泪暴雨般落下。
邋遢老道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大扫帚,对着栗子的头顶挥了起来。
“不要。”小白马抽泣中发出一声惊叫。
邋遢老道的脸色铁青,举起的扫帚最终没有打下来。
栗子静静地望着站在眼前的邋遢老道,吃力地再次躬身敬礼,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他要离开这里。
无情何必再承恩,未来也许无报时,但若有报必命报。
“让他滚吧。”邋遢老道气愤地摔出扫帚,对小白马说道。
小白马流着眼泪,一只马蹄抓住邋遢老道的裤角,望着栗子的背影摇头。
“他没有心啊,知道吗?”邋遢老道气愤地望着小白马,“他不但身躯里不长心,他灵魂里也早没心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傻!你拼死救回来他干嘛,过去是无比愚蠢的白骨骷髅,现在有了血肉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小白马的眼泪哗哗流淌,蹄子只是紧抓着邋遢老道的裤角,一言不发,目光呆呆地望着栗子背影。
栗子的脚步僵住,站在原地微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吃力地向前走。
这一次,小白马没有追上来,它流着眼泪蹲在地上哭泣,邋遢老道不管该死的栗子,焦急地安慰起来。
栗子再一次累晕在路上,小白马从旁边的草丛中窜了出来,迅速将栗子背上,疯狂地往山顶上跑。
邋遢老道站在道观前,冷眼望着小白马,脸色十分狰狞。
小白马的眼睛忍不住泪流,但那神情充满了倔强。邋遢老道重重地捶了捶脑袋,然后上前领起栗子进入了道观。
栗子第三次醒来,依然是那张舒服的大床,床边小白马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偶尔它的额头痛苦地皱了皱。
栗子呆呆地望着沉睡中的小白马,目光渐渐变得柔情,他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小白马的毛发,最终又缩了回去。
下一刻,栗子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躯飞腾而起,重重地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栗子无所谓地爬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是邋遢老道的惩罚,但他的内心古井无波。
栗子抬起头,脚步半移却惊讶地停了下来。
并不是原先的那个房间,舒适的大床也不见了踪影,包括床头桌子上卧眠的小白马。
这是一间少女的闺房,里面妆扮得十分温馨整洁。粉红色的纱幔低垂,包裹着一张小床,床边放置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胭脂水粉,但奇怪的整个房间没有一面镜子。
邋遢老道斜倚门口,用不善的眼光望着栗子,强忍住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这是娇娇的闺房!白韵娇。”邋遢老道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栗子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白韵娇?难道是指小白马。
“五十年前,我收了唯一弟子白玉龙,他相貌英俊、天赋不凡,曾经令我非常欣慰和得意。”邋遢老道自言自语地说道,“仙云台一向与月凤府交好,月凤府的府主林海峰还是我多年的知心好友,在多次交往中白玉龙结识了林海锋的女儿林梦芝。”
“两人迅速亲密起来,而我们两家自然也乐见其成。不久之后,两人就结婚,林梦芝也有了身孕。然而悲剧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在产期来临的一个月前,林梦芝的肚子突然急剧高涨,痛苦得死去活来。闻讯赶来的白玉龙、林海锋刚一靠近她,她的肚皮立即爆炸,一个双头婴儿疯狂地向四周逃窜。“
“这双头婴儿非常奇异,刚一出生就拥有成人般的神智。其中一个为鬼婴,大部分时间在狂吼‘杀死你们’,另外一个拼命地哭泣‘不要、不要’。”
“那时候我刚云游归来,立即追逐双头婴儿而去,那双头婴儿冲入了仙云台后山,被我用仙云万马阵控制。不想那鬼婴阴阴一笑,竟直接选择了自爆,另外一个残魂飞落在仙云纹纸下,最终化成白纸马。”
栗子猛然抬头,有些震惊地望着邋遢老道。
“如果说有痛苦能够比得过白韵娇,那么它绝对不存在这个世界。”邋遢老道万分不屑地瞪了一眼栗子,“你以为你很悲惨,实不知你远远不如一匹白纸马!你他妈的就是个懦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那只鬼婴跟她算什么关系?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或者说她有仇人吗?还是自己其实就是杀害父母的凶手?”
栗子沉默了很久:“那小白马...白韵娇现在这状态?”
“我封闭了她大部分记忆。”邋遢老道叹了口气,“实际上她的记忆在复苏,就比如她自称白姑娘,其实都是一种迹象流露。”
“如果有一天她恢复记忆......”栗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邋遢老道痛苦地揉揉额头,深深地望向栗子,“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知道她对你十分依赖。”
栗子再次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吃力地向门外走去:“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其实你知道吗?”邋遢老道望着栗子的背影,语气略微温和,“鬼笠也并不是骷髅之身,但依旧属于白骨世界,而所有骷髅也都这样认为。有时候决定你做什么的,并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心。”
栗子停下脚步,双肩膀微微颤抖。
“沙漠女皇还没有死,她一定躲在某个角落狂欢庆祝。”邋遢老道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就会想办法强大起来,去报仇,去保护未来可能日子艰难的白骨世界,而不是躺在某个地方装死!那是懦夫行为,是逃避,是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