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香炉飞瀑三千尺,远望近观各不同。(1 / 1)张大兴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真是斗转星移,一晃就是半个多月稍纵即逝,略加笔墨秦爷五个人已是在返程的路上了。

希运大师临行时再三嘱咐,等一有机会就派门下弟子去泰山,接义方到黄檗山多住些时日。

在出发前秦爷还与孩子们商量归途的线路,是原路返回,还是奔江州,涉长江,走宣城,至太湖呢?

不用多想,这些小家伙当然是乐意后者,一致同意先登庐山,尤其是逍遥和义方甚是兴奋,吵着要亲眼一睹“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

春风得意马蹄疾,可惜这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炎,酷暑难耐,恨不得有片树荫就躲进去,有汪碧水一猛子扎到底。

越向北走,随着地势逐渐抬高,经永修,过浔阳,进入庐山峰峦叠嶂之间,浑身越加感觉清凉了许多。

这庐山处处是雄奇挺秀的山峰,变幻莫测的云海,神奇多姿的流泉瀑布,山左山右布满了断崖峭壁,幽峡峙谷。

庐山,远望悠如一山飞峙大江边,近观千峰携手紧相连,横见铁壁钢墙立湖岸,侧看擎天一柱耸云端。大山、大江、大湖浑然一体,险峻与柔丽相济,俊岭携秀水同辉,难怪世人皆称匡庐奇秀甲天下。

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突然看到树木茂密的山道边坐着一位读书人,正挥动着一方绢帕做求助状。

驻马停车,德儿和逍遥跳下车上前询问,见这书生年纪在二十四五岁,一身薄而有空的罗绡衣裳,貌虽比不得宋玉潘安,也称得上风流倜傥。不知怎么搞得他浑身是土?左胳膊现已脱臼难以动弹,一问方知是他去摘陡坡上相思树的红豆,脚下一滑摔成这样的。

就是伤成这样,他还捻着手中的几粒豆子给来人看,自嘲地低吟着王维的那首《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时秦爷带着励儿、义方走到跟前,励儿跟义父王金学的几天穴位骨伤的本事,这回可有了派场,见他先用手上下捏了捏,摇了摇,咔嚓一声,脱臼的胳膊被端复了位。

又噌噌几步钻进了山上的林子里,不大会儿的工夫攥着一把青草返回来,在石板上用石块碾碎,就着绿稠稠的汁液敷在关节处,最后用布条绑好。说来也奇了,经他这么一忙乎,读书人的胳膊基本上活动自如啦。

书生连连感谢,并问这草是什么神丹妙药?励儿告诉他:“什么神丹妙药啊,满山遍野都是,就是野韭菜。”

秦爷问他为何孤身一人来这深山老林之中,这书生娓娓道来,“我姓李,名商隐,字义山,泾源节度使王茂元幕下任书记,由长安赴洪州探访故人。在返程途中经过庐山,因受李太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感召特来一观。不曾想一时起了兴致,看那坡上满树的红豆,忆起故人而登坡摘取。没留心滚落跌脱了胳膊,幸被搭救甚是感激,不然这荒山野岭的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听说也是为李白香炉峰瀑布的威名而来,大家邀请他同路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书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在车上闲来无事,聊的最多的还是庐山的山山水水,从东、西林寺,说到居易草堂;由含鄱口,讲至五老峰。

谈到五老峰,李商隐便打开了话匣子,一发而不可收。“这五老,说的是上古自伏羲据河图而创八卦,大禹得洛书而立《九畴》,至周文王演易经的三千多年里,由五个长老隐居在蒲州(运城)五老山中将其精髓传承发扬下来。他们分别是灵始老天尊,代表东方、木、黑色;丹灵真老天尊,代表南方、火、红色;黄灵元老天尊,代表中方、土、黄色;浩灵素老天尊,代表西方、金、白色;五灵玄老天尊,代表北方、水、蓝色。”他虽也是头一回来,知道的风土人文还蛮多的。

走着走着到了个三叉路口,几个人站在一棵开满淡绿色花蕾的高大喜树下,看看东,看看北,除了山还是山。车夫也是从未来过庐山,只会催促说:“扎戏问问吧。”看来唯一能做的真就是找个当地人问问路了。

等了半天,还好,远远的从对面慢悠悠地来了个放牛的老乡,德儿客气地打着招呼,那放牛人也热情的回话,“做么事啊?好热一个,热死了!”他不住地用前襟擦着脖子上的汗。

“老乡,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德儿问道。“恩问欧,欧哈儿糊或勺的,我想想啊,对了,跌地是隘口。”他一指叉路的北面,又向东北面一指告知,“往北走不远,就能看见向东北的叉路,那是去牤岭村和含鄱口、佛手岩的。不拐一直走是到东林寺,居易草堂去的……”

“对,我们向北走,香炉峰就在草堂的南面,有白居易的《庐山草堂记》文章为证,‘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山北峰曰香炉,峰北寺曰遗爱寺,介峰寺间,其境胜绝,又甲庐山。元和十一年秋,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因面峰腋寺,作为草堂’。这不告诉你香炉峰在草堂的南面吗?听我的没错。”李商隐打断了老乡的话,充满自信地下了结论。

看到车子再次起动,他又兴奋地接着说,“刚才说到哪儿啦?对,这庐山山好,水更好,汉阳峰康王谷的谷帘泉和观音桥的招隐泉被茶圣陆羽定为天下第一和第六泉。那水拿来沏茶真可谓天下无双啊。”

这侃侃而谈胸有成竹的年轻人让大家佩服。“小老弟,你才学如此渊博,应科考去得个前程,必能雁塔题名啊。”秦爷由衷地说。

“我去年已经进士及第了,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的礼遇确是惬意。自隋炀帝开科举之先河以来,经我朝光大完善,增设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诸五十余科,尤其进士、明经两科为重,为庶族寒士打开了建功立业之门。然我视功名利禄为粪土,饱读诗书,真才实学才为真,当今朝廷昏暗,门阀垄断,朋党倾轧。叹我生不逢时,牛僧孺、李德裕之流占据鹓墀,刚愎自用,结党营私,争权夺利,败坏朝纲,以至于呈现出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的可笑可悲之衰败气象。可悲呀,可叹!不如做个闲云野鹤,寄情于山水之间,不为世俗浮华而迷乱,利欲熏心而怦然,让那些官老爷们省下我的俸禄买纸钱去吧!”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这青年人越发的义愤填膺起来。

马车声声行了多时,前面就是东林寺了,寺前有莲池一方,白莲朵朵,清波凌凌,绿叶田田。寺旁依瀑布,林木葱郁,烟云出没,溪水潺潺环流,使观者顿感清野悦心。

寺院是由净土宗初祖慧远大师兴建,大师集释、儒、道三家学养于一身,以东晋佛教领袖之资质,于东林寺发起白莲社,感召当时之缁素精英百余人,专修念佛三昧,矢志求生安养净土。

净土宗门后经善导大师、承远大师、法照大师、少康大师几代的弘法开拓,在佛教诸多门派中脱颖而出,与律、教、禅、密平分秋色。

可能是天气太热,庄严的山门前除了珙桐树上雄知了那“知了、知了……”的躁人鸣叫,偌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秦爷几人下了车,把马拴好。

这时从敞开的空门里走出一位身穿中宿衣的比丘,看他三十岁的年纪,身材匀称,五官端正,两只手里各拎着个大扫帚。来到山门外,和尚把扫帚依在珙桐树干上,垂手站立,凝神起式,随后展翅、合翅、折窝、抖膀、上举、合掌、翻掌、下腰、缠手、回气、弹足、推气、捞气、云手、涮腰,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似大雁立水栩栩如生,同时有阵阵异香飘来。

德儿不觉低声赞道:“这是什么功夫,似鸿雁欲飞。”

“飞个六饼,和尚平日里闲来无事,学水鸟活动活动筋骨罢了。秦大哥,我就不信了,看他给咱们飞一个。”

这边李商隐正不服气,那边和尚两臂扇动做拍水飞翔状,转手从下方起抱球、揉球、抱气、贯气、一股真气射出,树下的大扫帚被吸起,鬼使神差般左右挥动,任和尚意念指使。

大多时,门前广场已被打扫得洁净如洗,旁边观看的几个人都惊呆得瞪大了眼睛。

进士郎这时还是嘴硬说:“这家伙的气功真是了得,可还是没飞起来,多说是个大呆鹅。”

真是丢人打脸,话刚出口,那和尚抬膀似蓄势已久的大雁翻翅,背翅,起翅上飞,身体凌空如过水飞翔,身下一阵劲风将堆积的尘土袭卷至树下,再寻得落点,两臂轻摇如泳动潜水稳稳地站好,闭目静停归气收式。

秦爷上前躬身施礼,礼貌地口称道:“大师父可好?”

比丘双掌合十回礼,“南无阿弥陀佛,施主好。”

秦爷接着问:“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师父刚才使的是道安大师的般若大雁功法吧?”

和尚确是一惊,自己的功法乃至出处都被对方说得一清二楚了,他谦虚地回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看来也是深谙此道的武林高人,我使的确是道安先祖传下来的般若大雁功,但还未精晓法门不得要领。看这天气炎热,各位施主远道而来,不如进寺喝杯茶,稍作休息。”

此言正合大家心意,几个人随和尚走进东林古寺。抬眼观看这寺内建筑恢宏,殿宇雄伟,古树参天,僧舍林立,布局合理。越往里去越是松竹密植,石径苔合,徜徉其中,莫不神清气爽,心旷而情怡,一步一景透出方外洞天、人间净土之神韵。

引入茶室,和尚令茶头献上凉茶,“南无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请品品我这庐山的云雾茶,这水是刚取自寺前的聪明泉水,甚是清澈凉爽。”正如和尚所讲这灵水沏名茶却是上品。

干唇润过,彼此互通了姓名,出家人法号正言,是本寺的维那。

正言法师听说他们的名头大是意外,惊喜地向李商隐问道:“南无阿弥陀佛,你就是那个与济源玉阳山灵都观宋华阳仙士姐妹,相识相恋不能自拔的李商隐吗?你的爱情生活也太多姿多彩了。不错,你的诗写得也很好啊!‘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暗恋之情跃然纸上呀。”

进士郎被人揭了伤疤,先是眉头一紧,后来听和尚赞美之词,又我心飞扬了,由恼转喜不屑地说:“过奖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正言法师又对秦爷说:“南无阿弥陀佛,要是说这般若大雁功,还得从东晋的一位西域高僧讲起,佛图澄大师是位满腹经纶、深不可测的高僧。他能背诵几百万字的经文,精通咒语咒术,能呼唤天神,役使鬼魔;能解晓铃音,据此占卜吉凶;能用麻油、肥脂涂于掌上,千里之外的事物纤毫毕现。他肚脐旁有一个小孔,平时用棉絮塞住,每夜读书时拔出所塞之物,孔中射出万道金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大师座下知名弟子有法首、法祚、法常、法佐、僧慧、道进、道安、僧朗、竺法汰、竺法和、竺法雅、比丘尼安令首,徒弟多得不计其数。他的学说,史无所传,只从释道安、竺法汰等学德高超的弟子身上可见一斑。道安先祖早年寻获《光赞般若经》宝典,从中自悟般若大法,并根据大雁的性情动作内外兼修练得这般若大雁功法,后传于弟子慧远。初祖慧远游历十方,选这庐山北麓始建本寺,开创净土宗门已经五世,名贯华宇,四海归一。自初祖开山以来,创阿弥陀佛四字真言,我净土讲求念经颂号,念一声佛,则有一道光明从其口出;念十百千声,便有十百千道光明从其口出。”

秦靖不住的称是。“法师,不知可否能拜见贵寺住持呢?”秦靖满怀希望地提出请求。

“南无阿弥陀佛,可惜,可惜,本寺方丈大师受邀去嵩山会善寺主持三坛大戒法会了,现未在寺中。就是前日长安章敬寺镜霜师叔来访也没能见到他老人家。”

正言法师见秦靖面露失望之色,便加以解释道,“南无阿弥陀佛,秦施主,你非方外之人,是有所不知的,我们出家人只有在五台山竹林寺的万圣白玉戒坛或嵩山会善寺的琉璃戒坛受过戒才是真正的僧尼,那竹林寺白玉戒台坛是我净土宗四祖法照大师所立,这会善寺琉璃戒坛却是禅宗北派一行禅师的功德。提起会善寺它在嵩山与嵩岳寺、少林寺并驾齐驱光耀洛京,寺因大德闻名,这大德地位辈分极高,还被高宗封为国师,是禅宗五祖弘忍门下首座,与神秀齐名,法号道安,大家都叫他‘老安’。此道安非彼道安,不是我家师祖,可他真是长寿,活了一百二十八岁。他的徒弟净藏禅师好生了得,从道安国师参禅十年,道安圆寂后又到岭南从禅宗六祖惠能参禅五年,‘能遂印可,付法传灯,持而北归’。回到嵩山会善寺弘扬南宗顿悟禅法,开南宗禅法北传先河,比大力弘扬南宗禅法的神会大师要领先得多。然北方正值北宗禅法大行其道之际,尤以神秀大师弟子嵩山普寂与其争锋,但他们进行的是日月之别的竞争,没有刀光剑影,只是星光互射,彼此隔银河而对峙,但又依鹊桥而共存。那普寂禅师的徒弟更是赫赫有名,德高望重的一行禅师,也是位国师,他上通天文下晓经伦,编《大衍历》;测子午线;师从天竺密宗高僧善无畏,修密宗教理,树汉地纯密;搞大地测量、天体观象功绩诸多不胜枚举。”

秦爷不住地点头赞叹,“一行大师真乃神人也,有如此多的功德伟业呀!”

正言颇为惋惜地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行大师这辈子也做过违心的事。他曾奉玄宗旨意伪造了一部颠倒阴阳五行、视乱休囚、飞走天星,断章取义的术数经书,名曰皇家《铜函经》。并故意在世上广泛流传,为的是破天下王气,废地理真传,以保大唐基业千秋万代,故而人们都说‘只因一行扰外国,遂把五行颠倒编’。”

正说到这儿,从屋外进来一位五十岁左右、身穿入众衣的僧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位里外透着精明强干,个子虽不高,但充满着激情与活力,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他一进门就双手合十连声道歉,“南无阿弥陀佛,打扰了,失礼了,失礼了。”他向几个客人点头微笑,又招手示意正言法师一边说话,听他低声问话,“南无阿弥陀佛,师侄啊,你看见我那两位神仙朋友了吗?”

“南无阿弥陀佛,镜霜师叔,我刚刚去过山门外,等了半天也未看见他们,火龙道人和回道人都还没来呢。”正言恭敬地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也该到了。”那和尚自言自语着。

“无上天尊,说曹操,曹操到,我们这不是来了吗?”伴着爽朗的大笑从屋外走进来两个道士,前面的是位年近七旬鹤发童颜的老者,头戴太阳巾,上身穿对襟绣花洞衣,下配灯笼裤,足登云履。后面的是一位裹青巾,衣黄衫,麻鞋皂条,背雌雄双剑,手执云扫,貌如功曹使者的中年道士。

镜霜法师热情地上前相迎,“老神仙几年不见,越发得仙风道骨,咋一看,我还以为是昆仑山下来的上仙呢!”

他又指着另一个道士说,“回道人,你和你师父一个样,真是太公在世,非要渡遍众生,方愿位列仙班吗?你那日月交拜之术和天遁剑法练得如何啦?那可是灵宝宗葛玄仙公的真传啊!有机会也让我们长长见识。”三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镜霜和尚拉住真人的手神秘地说:“老神仙,走,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三个老朋友愉悦地走出了茶室。

秦爷好奇地问:“这两个道士看着确有超凡脱俗之象,他们都是谁呀?”

正言法师看着他们的背影回答:“那老者是葛玄的传人,火龙真人郑思远的嫡传,葛洪抱朴子的后继;另一个是他徒弟,叫吕绍先,自称是回道人,他们都有半仙之体。”

一直站在一边未言语的进士郎对德儿小声嘀咕着,“神仙个六饼,和尚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爱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的。小兄弟,我就不信了,看他给咱们腾云驾雾一个。”

他用手一拨弄和尚的胳膊问,“师父,请问从这儿去居易草堂怎么走?”

和尚未加思索地答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出了山门,过了虎溪桥,往东南去,顺着北边的叉路一直走就到了。”听罢谢过后,进士郎大步流星地走在头里出了东林寺。

山门外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溪上横卧一架木桥,桥桩上刻着“虎溪桥”的字样。

过了桥是向山里延伸的土路,明媚的阳光洒满翠绿的山谷,空气里弥漫的是仲夏燥热的泥土芳香。

路边紧临着一条山泉汇下来的小河,河里时不时地游动着暗灰色透明的小鱼,这倒激起了孩子们的童心,孩子们跳下车子,指点着,追赶着,远处的用苇杆撩拨着,游近的双手捧捉着,其乐融融呀。

前面有一块大石足有两丈高,上面沐浴水气长满了青苔,这时义方猛然发现水里有个青蛙在跳跃,大声喊着撵着,逍遥也跟着纵身跳上岩石,给义方指着方向。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逍遥脚下一滑坠了下来,离石头最近的李商隐一个箭步扑上前去。“砰”的一声闷响,虽然他双手牢牢地把她接住,可自己整个人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汗珠子顺着前额直流,胳膊又脱臼了。

励儿给他复位包扎,一再叮嘱不能再用力了,大家都为他的勇敢之举大加赞许。

又前行三四里地,在谷间台地上三间茅舍向山开,一带山泉绕舍回,池中白莲亭亭立,柴扉半开有人还,从屋里传出悠扬的琴鸣和愉悦的笑声,那曲子正是《梅花三弄》。

李商隐肯定地说:“就是这儿啦!‘明年春,草堂成。三间两柱,二室四牖,广袤丰杀,一称心力。洞北户,来阴风,防徂暑也;敞南甍,纳阳日,虞祁寒也’。说的不错,是这几间房子,‘前有平地,轮广十丈;中有平台,半平地;台南有方池,倍平台。环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莲、白鱼’。周围环境也对。”

他看到路边停有三辆马车,几个车夫依着阴凉闲聊着,便上前询问这里是否就是白居易草堂,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正准备要离开。

突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义山,你怎么也在这儿呀?”这一声喊使得李商隐大出意外,急忙回身去看,从草堂内正走出一人,四旬上下,黑衣得体,双睛明亮,鼻直口阔,大耳方额,总是乐呵呵的一张脸。

“白敏中,白大哥!”商隐惊讶地叫出声来。

这黑衣男子笑嘻嘻地回答:“兄弟是我,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小子,上个月还在东都洛阳你堂兄李让山府上和我、裴俅玩叶子戏呢,借个尿道你就没影了,你得感谢一行和尚发明了这个玩物,就说你在我们身上赢了多少钱吧。四处找你也找不到,怎么着?听说你为个红颜奔洪州了,那柳枝姑娘见到了没?”

听着白敏中嘚吧嘚的一阵说,进士郎低着头感伤地说:“老大,偶得信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和你们打招呼,匆匆忙忙地出发寻人,让你们担心啦。柳枝没找到,但我不放弃,终有相见的那一天。柳枝井上蟠,莲叶浦中干。锦鳞与绣羽,水陆有伤残。”

白敏中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劝道:“也是个多情的种子,兄弟别灰心。”

商隐抹去眼角溢出的几滴泪,忽然想起问道:“大哥,你怎么到庐山来了?”

“我是陪我二哥来的,对了,兄弟,你跟我来见见几个人,对你的前程大有好处。”

“都是谁呀?”商隐好奇地问。

“进屋你就知道了,都不是平庸之辈,你哥哥我交往的人那还能差啦?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白敏中拉着他就要往屋里走,进士郎半道停下,犹犹豫豫地请求道:“我车上还有几个朋友,可否一起前去讨杯水喝?”

“好啊!屋里的这几位最爱热闹,人是多多益善啊。”

义山回到车旁向秦爷说明情况,大家都愿意去看看,秦靖边下车边问:“那个黑衣男子是谁?”

商隐正支着轿帘悄声说:“白敏中,白居易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吧?那是他大爷家的二堂兄。”

几个人跟着黑衣大哥走进草堂,满屋子的白头老翁,均都风度儒雅,神采奕奕。

榻上坐着两个人,一位着蓝衣,一位着红袍,两人中间的几案上摆着棋盘;窗前藤椅上斜卧一人,身穿白色衣裳;地上琴案边端坐一位老者,高挽发髻,披的是黄衫。

屋里的人都在听红衣老者侃侃而谈,“我的诗风得益于江南著名诗僧皎然师父,他认为对词句要加以精心锤炼之后才会复归自然境界,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这就像陆老弟的琴艺一样,经董大董庭兰的真传,几十年修身养性,每拨每弹都发自心泉,绝无世俗的杂音。”

那琴师谦虚地摆着手说:“我这琴技和师父、师哥郑宥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那蓝衣老者和着说:“你就不要谦虚了,高适夸你师父的那几句话也同样适合你,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们抬头见白敏中领着众人进来,停下话题,投去探寻的目光。

敏中恭敬地向几位老者禀告,“老哥哥们,我带来了几位朋友。”众人忙起身施礼互相引荐。

落座后仆人端上茶来,那蓝衣老者微眯起一双三眼皮的象眼,审视着商隐问道:“你,就是那位烧尽了蜡烛泪始干的李商隐喽。”

几个老人都饶有兴致地微笑着,老人对着红衣老者感叹着,“梦得兄,真是后生可畏呀。”这时商隐已经知道了那蓝衣老者是鼎鼎大名的前相爷牛僧孺,现任东都留守;那红衣老者则是享誉诗坛的大家刘禹锡,现任东都太子宾客;那琴旁坐着的是乐界泰斗董庭兰的高徒陆山人;而窗前的那位身着白衣现为太子少傅的老人,之前是相识的,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前绝后、旷世奇才的大诗人白居易。

李商隐在巨匠鸿儒们面前不敢造次,只会唯唯诺诺的应答。

牛僧孺又问:“你,年初参加吏部的博学鸿词科授官考试,以你的才华考官周墀、李回已经大笔一挥录取了,结果在复审时被中书省当即除名,有这事吧?人家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群起而攻之,你没有扪心自问吗?”

老人紧盯着他,见他低头默不作声,便竖起食指严肃地告诫着,“依老夫看说到底原因就是在于一个义字,何为义?义为正气、正理也。君子立于世间,要心胸坦荡,积浩然正气充斥天地,并能辨非存义,正如孟子言‘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作为一个谦谦君子,就要懂得如何去做人,做个让人尊敬服气的人。《论语》中说‘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你老师令狐楚那是庶士寒生出身的仕宦们敬仰的泰山北斗,对你可谓恩重如山,百倍提携,你四次考取进士不第,是谁疏通关系,力举你金榜题名的?又是谁临终弥留之际托付你代为撰写遗表?那是何等的赏识信任。然而你有辱期待,恩师尸骨未寒便另攀高枝,转入泾源节度使王茂元幕下,更是春风得意入赘为乘龙快婿。这王茂元是何许人也?你不是不清楚,贪污腐化,不公不正、投机钻营的李氏党徒的急先锋,是你恩师的冤家对头。我不禁要问,他日你们师徒再聚黄泉,你有何面目正视恩师呢?小伙子,要稳当当的,宽以待人,多从别人的角度考虑事情,不要光想着别人的不是,原因就出在你自己身上。”这一番话说得李商隐脸色大变,忽红忽白,无地自容。

还是敏中及时解围分辩道:“老前辈息怒,义山也是想的不周全,一时急于功利,惹来千夫所指的怨恨。还望老前辈加以教诲,明鉴未远,使其重归正途。”

牛老相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态度冷淡无所谓地说:“他又不是黄口孺子,恩师的话都听不进去,何况我这非亲非故糟老头子的逆耳忠言呢。”

敏中很是无辜地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老前辈,怎么是非亲非故呢?杜牧杜牧之是你什么人?”

老人未加思量地回答:“是我世侄呀。他爷爷岐国公杜佑学识渊博,亲贤远佞,威服四野,统领朝纲。老相爷那是我进士及第时的恩师,对我有知遇之恩。”

敏中笑着说:“对啊,义山和牧之是姻亲呢。”

老爷子吃惊地扭头看着李商隐问:“真的吗?”

商隐上前点头对答:“牛相爷,杜牧是晚辈的表哥。”

老人更加诧异地说:“没听牧之说过呀,老相爷一脉五子,杜师损、杜式方、杜从郁、杜宪祥、杜绍孜,还有个闺女。三公子从郁先由二哥儿子中过继了杜慥,后又生杜牧、杜顗二子,杜牧的母亲也不姓李呀,怎么这又多出来个姓李的表弟呢?”

李商隐忙又解释:“不,不,我实际是杜悰的表弟。”

老人被弄糊涂了反问道:“你到底是谁的表弟呀?怎么又是岐阳驸马杜悰的呢?是啊,二哥式方的夫人娘家是姓李。”

“是,晚辈的父亲正是杜悰的亲舅舅。”商隐急忙告知。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父亲是驸马的亲母舅,你是他的表弟,驸马又是牧之二大爷家的三堂兄,那么你也就是牧之的姻亲表弟。孩子,说话要稳当当的,条理清晰,逻辑紧密,要不以后大到上朝殿论,小至当堂断案,不是语无伦次,让人耻笑了吗?”

红衣老者刘禹锡笑盈盈地说了话:“牛老弟,我看这孩子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之气,非是池中之物,是一个可造之材。尤其是他的那首《无题》写得可是真好啊,字字珠玑,耐人寻味呀。”

他又冲着商隐亲近地告之,“小伙子,你没忘记吧?当年我在同州刺史任上,你老师令孤楚还写信推荐过你呢。要论起亲疏来,我和你也能扯得上干系。往远了说,我还给杜佑老爷子当过淮南节度使掌书记呢,你表哥驸马杜悰还骑我大脖上撒过尿呢。不管你恩师是令还是狐,你岳父是姓王还是姓李,依我看来你就是我们自家人,和老杜家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我说得对不,白兄?”

一直坐在窗前的白衣老人听刘禹锡问他,像是从思考中猛醒出来回应道:“刘老弟说得没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孩子,我早就注意你啦,好,真好,很有才华,我不怕你笑话,我曾想希望我死后能够投胎当你的儿子。”

商隐受宠若惊地一个劲地作揖,“咱爷俩还有过一面之交呢,也是你恩师曾将你隆重介绍于我,让我多加关照提携,有这事吧?”

见年轻人又不住地点头,他笑着问刘禹锡,“刘老弟,我刚才越端详这孩子越像一个人。举止言谈暗藏着愤世嫉俗的叛逆性格。”

刘禹锡好奇地问:“像谁呀?”

“像你!”白居易肯定地说,“你敢说你不叛逆,就拿你那两首招惹是非游玄都观的诗,是多么的嚣张气人,先是《游玄都观》‘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你这字里行间含沙射影说谁呢?不被贬下放还留着你。更可气的是你,吃一百个豆你也不嫌腥,刚给你解放回来你又犯老毛病,又写了首《再游玄都观》‘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气煞诸人讨厌之极啊。”

他用手点指着刘大诗人对商隐劝诫着,“孩子,咱可不能学他,虽然咱有才,但不能恃才自傲,要低调随和,是不是呀?要学会以平和之心视人间云雨,管他波谷浪尖只是随遇而安。匡庐便是逃名地,司马仍为送老官。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可独在长安?年轻人要有进取心,不要像我这老朽,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间也。我本来就是一个山野之人,只是由于世俗的礼教、道德的误导,才追逐于名利世俗之间。有时聚猩鸟,终日空风烟。平生无所好,见此心依然。时来昔捧日,老去今归山。倦鸟得茂树,涸鱼返清源。”

红衣老人频频点头似有同感应声道:“所以白兄你就吃斋念佛,面向山林了。听说你把为元稹撰写墓志的钱,全部捐献给僧人修葺香山寺了。”

白衣老人回答着:“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想起元九,他的音容笑貌好似就在眼前,二十年了。元和十四年我奉诏出任忠州刺史,和小弟行简同行,于夷陵遇见去虢州任长史的元稹,在峡口畅饮时又偶然发现一处奇特天然溶洞,他俩问我这洞该如何称呼,我就讲三个人来的,当然应叫三游洞喽。徘徊其间即兴作赋成序,那时我们还都是意气风发、心怀壮志的小伙子呢。他写给已故夫人韦氏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声声在耳呀。”

坐在琴旁聆听不语的黄衣老者开口赞叹:“真正是夫妻恩爱,至死不渝呀!”

没想到此言一出白居易、刘禹锡、牛僧孺三人交换着眼色,掩饰窃笑。

禹锡向秦爷解释道:“秦英雄不要见怪,俗话说,风流才子俏佳人。机缘艳遇往往是不期而至,预想不到的,就像乐天兄所说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元稹贤弟也逃不过美人关,陷入感情之乡不能自拔,他在成都时与薛涛女校书的那段姐弟恋情虽然有始无终,可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吧。感情这东西谁又能理得清啊,正是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对了,商隐呀,你不是写情感诗的高手吗?来,给写一个抒怀的新诗。”

听了半天只是诺诺称是的进士郎,终于有展示才华的时刻了,略作思量吟出:“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众人鼓掌称赞。

白居易笑着说:“好了,别说别人的私密之事了,义山的功名前途还得牛老弟多多费心,不能眼看他年轻轻的就此沉沦下去呀。”

牛僧孺不无埋怨地说:“好吧,我一回东都就给中书省的后辈们去封信,为你周旋周旋。你们这些孩子呀,就是让人不省心,当初那牧之在家无所事事的,我说来我淮南吧,稳当当的,给我做个掌书记历练历练,可这小子就是不稳当,整天家满扬州城花天酒地,我怕他弄出荒唐事,专门派了两个得力手下看着他,不争气的东西!”

“不许说我义父的坏话!”

这一声吼吓了众人一跳,秦靖急忙向大家解释缘由。

牛僧孺拿着义方递过来的紫玉笛子笑着说:“今天这是哪股风啊?把杜家人都吹到这草堂来了。”

他端详着笛子笑了,“看到这笛子就想起张祜的那句‘梨花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宁王送给杨玉环的紫玉笛,玄宗皇帝驾崩后便不知去向,是昔日振武节度使刘沔在民间偶然复得,特意孝敬我的,后来在扬州我又把它赠予牧之。刘沔呀,离开长安后已是多年没联系啦,听说他现在和李德裕打得火热。可见世态炎凉啊!人情是纸张张薄,事事如棋局局新。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好孩子,笛子你收好了,长大了要做个有情有义的人啊。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义方已知道他是义父的恩师了,便甜甜地回应:“牛爷爷,我们和李叔叔到香炉峰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去。”

老官人激动起来,三眼皮突地睁大变成双眼皮,脱口而出地质问道:“这是哪个不懂装懂的家伙告诉你们的?这里是北香炉峰,李白的瀑布在南香炉峰,一字之差,可差出好几十里地呢。”

李商隐闻言也是急得一头白毛汗,茫然地问白敏中:“大哥,这庐山有几个香炉峰啊?”

“四个呀。”

看他一脸的焦急和自责,白居易出着主意,“你们返回去,向东林寺的僧人打听一下,寺门前有条慧远小道可直插山顶,下去就是那瀑布了,落日前到那儿还来得及。”

李商隐和秦爷他们辞别了草堂向东林寺返转,轻车熟路远见到那溪边的虎溪桥了。

此时的桥头正站立三人,镜霜法师和他的两个神仙朋友,他们刚刚分手,正要各自离开。

励儿和义方跳下车子向他们跑去,高声喊道:“等等啊。”这声音顺着山风听起来极像猛虎长啸的“啊哦”之声。

三人一惊止步观瞧,见是他们,法师仰脸笑道:“南无阿弥陀佛,两个小家伙,我还真以为是来了老虎冲我吼呢。”

励儿不解地问:“师父,之前这里有老虎啊?”

“南无阿弥陀佛,当然有啊,说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法师讲给他们听,“南无阿弥陀佛,那时初祖慧远大师在庐山有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分别是隐居栗里南村的雅士陶渊明和简寂观上清道人陆修静。有一天,他们两个相携来访,三人在寺内品茗晤谈甚欢,抬头看已是日落西山,该是送客之时了。三位好友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迈过了虎溪桥。因为慧远大师数十年潜心修佛,深居简出,影不出山,迹不入俗,大师散步沉思或送客出寺,都从不越过寺前的虎溪。这破例之举被后山的老虎发现并以长啸警告,三人听到后相拥大笑。所以今天听到你们喊,还以为是山上的老虎又下来了呢。”三个修练之人开心地笑着。

这时秦爷他们也跟了过来,镜霜和尚问秦爷:“南无阿弥陀佛,听正言讲你们不是去了草堂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秦靖把事情经过讲给他听。

和尚粲然一笑说:“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冒失鬼,一个不仔细就多走了几十里的冤枉路。知道慧远小道的人可不多呀,就是我给你指明了,可上到山上你们不是还要迷路吗?”

他回眸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道长,便有了主意,诚恳地对道长请求道,“南无阿弥陀佛,老神仙,这几个施主要由小道上山顶,是去看李白瀑布的,你们正好顺路,可否方便带他们一程?”

老道人满面春风地拱手回应,“无上天尊,这几位皆是来日的宗主、大儒,相见都是幸事,贫道乐意相送。”

大家遵照法师的意见把马车留在寺中,之后将由正言和尚携车夫到隘口等候他们。

一行人别过法师,由回道人在前引路,走的是山洪冲刷出的沟壑,枝干藤条布满路间,曲曲折折向山上延伸。行进中不时有野兽出没,蛇鼠蜥蝎更是屡见不鲜,可看到道人却都是避而远之。

每当这时,回道人背后的雌雄宝剑就会自动弹出,露出摄魂的寒芒。

德儿向身前的火龙道人探问:“道长的两把宝剑好像有灵性,见鬼怪野兽就会飞出斩杀吗?”

这火龙道人回头对他讲:“我这弟子姓吕,字洞宾。崇尚内外双修,服丹守一的方式,炼形成气,炼气成神,炼神合道。他的宝剑唤作飞仙剑,实为一把,乃是积断烦恼,断贪嗔,断欲念三全。它不会轻易飞出,只可助其修行。”

一问一答间,就听前面的回道人抒怀咏念:“欲整锋芒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说着话众人已来到山顶,大家都是习武之躯,各个面不改色,唯有商隐气喘吁吁落在后面,仗着年轻歇了一会儿也缓过劲来。

这山顶之风袭来带着丝丝的凉爽,一扫登山前仲夏的燥热,穿过只有几户屋舍的牤岭村,行至含鄱口。往东望去,五老峰五峰争奇,怪石巉岩,雄奇秀丽,蔚为大观。

向峰顶仰望,苍颜嶙峋,气势磅礴,真如金芙蓉上矗青天,李白有诗赞曰“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处巢云松”。

老神仙向远处的山峦深处指点,影影绰绰间有一架细长白练的瀑布遥挂在峭壁边,“那里就是你们要去的瀑布了。”他又指明下山路径,看没有问题了方才告辞。

秦爷一再询问道长的神仙府第在哪里?道人答道:“朝饮一滴泉,家住佛手岩。”

然后返身带着徒弟回道人走了,那回道人随口又唱着:“学道须教彻骨贫,囊中只有三五文。有人问我修行法,遥指天边日月轮。”

大家经含鄱口下山,转五老蜂脚下,途经海会寺、白鹿先生李渤的白鹿洞、秀峰寺,离远便听到轰鸣的水声,抬望眼在二峰之间,一流分为东西两瀑。

东瀑自两峰之间奔流而出,突破窄隘的迫束,在跌落中水流散开形若马尾;西瀑自山巅倾泻下来,跌落到峰顶的大石潭中,再绕出峰东,缘崖悬挂数百丈,真乃人间奇观。

进士郎指着瀑布对秦靖讲道:“昔日李太白流放夜郎,走到夔州的白帝城时,获郭子仪郭老令公的极力保奏得以赦免,这真是绝处逢生啊。他折回江陵后激动之情脱口而出,就是那首脍灸人口的千古绝唱‘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往洪州家中赶,乘兴第五次入庐山,见到此处瀑布,诗性勃发而作‘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真是神来之笔呀,能写出如此绝句的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众人听他讲解更添兴致仰望观赏。

“妙也,妙也!好水,好水!偶看小老弟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可否腾出个地方,也让偶领略一下这飞流直下的神奇。”

这位正和义方说话的中年男子是从谷外一溜小跑过来的,见他站立于突兀的岩石之上猛得敞开衣襟,闭上眼睛深吸着水气,双臂伸展做拥抱飞瀑之势,嘴里还滔滔吟诵着,“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说完他笑逐颜开地询问道:“好包?小老弟,偶许浑的诗还有些韵味吧?”听身边没有回应,睁眼看去已是只身一人啦。

从李白瀑布往隘口去,经过早有耳闻的简寂观和归宗寺,那寺里的信众川流不息,鼓罄声声,香火鼎盛,询问小僧才知道实在是不巧,住持智常大师不在庙里。

大家又向前行,沿着山脚下的平地缓坡随意种植着六谷,一条小河在路旁静静地流淌,走过河上的清风桥,是一座古朴的小山村,榆树、柳树覆盖着房屋的后檐,小鸡、小鸭懒散在稀疏的篱笆间,老屋屋顶飘着袅袅的炊烟,村头竹椅上老翁的鼾声时续时断,偶闻家犬在深巷中吠叫,岭上不时传来杜鹃鸟的婉转。

从老翁那里得知此处便是栗里南村,也就是当年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隐居之所了。

到了隘口,最先看到的是那棵开满淡绿色花蕾的高大喜树,树下正言和尚与车夫正驻车等着呢。

众人上了车还没有坐稳,马车后面传来“嘚,嘚,咧,咧,……”赶牛的吆喝声,那个早上遇见的老乡放牛回来了,他好奇地向车里探进头来,一看认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恩们还呆在这儿没走啊!上宙太急了,话没说完,恩们就给打断了,这路口向东是去归宗寺,简寂观,李白瀑布的。恩们到底要去哪儿呀?”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