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章 劫来劫去皆朋友,至亲至爱自家人。(1 / 1)张大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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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或什么?哪个平白无故地往凉面里下药啦?你个老贼娃子,昨天晚上你一条胳膊扛着凤林寺的大碑满世地跑,不麻你麻谁?”一个光头厨子拎着家什进到院中,鄙视地训斥道,“掐饭!”

屋里的人气哼哼地回应,“爹爹不七,就这狗屎饭菜,你们以为我是讨米佬吗?我要喝酒,我要我的石碑。小必,等爹爹不麻了,把你这寨子全削平啦。”

厨子气乐了,“还喝酒呢?一会儿虎哥来了再把你熏翻,套上车子送你去襄阳大牢。老贼娃子,大清早就折腾人,天不亮几个兄弟费了多大力气才把石碑运回庙去,你晓得吗?看,虎哥他们来了。”真从远处急急忙忙地奔来一群人。

“来多少人我也不怕,净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来呀,来吧。”独臂老人怒目而视,像是要挣脱绳子的待宰羔羊,“咦,小官人、老姐姐,怎么是你们?难道你们也入伙了?这可是好啊,带我一个,我也入伙。”看清来人,他狂喜地喊叫道。

“前辈,真的是你。”

“不是他,还会是谁?”

义方和老婆婆走近了也看清楚屋里的人,“寨主,这个人是我们的朋友。”那还有什么话说,三下五除二解去锁链,把屋门打开放出人来。

看这独臂人,花白相间的长发,辫成粗粗的一束盘在头上,看模样也有五旬之上,黑色的衣袍虽是邋遢不正,可破损处缝补得认真仔细。他不是别人,正是铁掌帮的周世贵。

老人急得四下寻觅,“这里也没块石碑,老姐姐,你看我的字练得大有长进啊。”老婆婆不屑地嗤之以鼻。

义方拍打着老人身上的尘土,“前辈,你这是回铁掌峰吗?怎么偷庙里的石碑呀?”

“胡说!这怎么叫偷呢?那石碑也不是庙里和尚写的。我这是听了金天王神祠不虚道长的好言相劝,说到清明了,该给师兄、师妹上上坟,拜祭一下,我想言之有理呀,便南来回铁掌峰路经此地。走到凤林古道,突然记起临出来时道长说荆襄的古碑遍地都是,尤其是凤林寺里萧子云的大作《襄州凤林寺碑》世称冠绝,再练字不需舍近求远,所以灵机一动上山把它扛走,待到铁掌峰后要潜心临摹。”

他转向山寨众人圆睁二目,“我的石碑呢?还给我!你们给送回庙里啦,我还会夺回来,你们是拦不住的。”

经义方的不断劝解,独臂老人怒气平顺了不少,“皱么事?往凉面里下药,现在我这腿脚还麻麻的,等我好了,我一袖子扫平这寨子。快咔!来个人扶我去茅湿。”

厨子赶忙上前相搀,小心翼翼地往院后面去,“老人家,那漫儿,茅湿在紧里头。”

“小英雄,这个老贼娃子是谁呀?”几位寨主好奇地瞅着老头子的背影。

义方解释说:“我也是在华山新近认识的,说是铁掌帮的师叔,叫周世贵。”

“谁?周世贵!”

“大哥,他是铁袖无痕?”

“万幸啊,大哥、三哥,他的麻劲没过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呀。”

“小义方!快救救我。”

“是温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呀?”义方闻声望去不觉愣住了,这不是送段成式去吉州上任的温庭筠温先生吗?“温先生,你不是送段大哥去吉州了吗?为何在这山寨里?”

“温贤弟,是你吗?”李公佐也大呼意外。

“李老哥,太神奇了,您也在呀?老哥不是在扬州淮南节度使府做录事参军吗?怎么到这儿来啦?”

对于温庭筠的连连提问,老爷子付之一笑,“上个月就不是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这李党余孽还能保全吗?人家直接给安了个罪名曲附权臣,削职为民了。”

温庭筠急切地出着主意,“老哥没去京里活动活动?当朝宰相白敏中正是春风得意,权倾朝野,你和他二哥、三哥交情深厚,何不走走人事。”

李老爷子仰天笑道:“温老弟,老哥这一把年纪去向人低三下四,不如我跳到汉江里,羞死个人。还是说说你吧,怎么陷身此地呀?”

温先生唉声叹气地讲起来,“一言难尽呀!我陪着段成式走到洞庭湖,意外地遇上了正欲溯江入蜀的张祜,我们相聚甚欢,在湖上耽搁了些日子。后来就在那儿分的手,我急着返回京里参加春闱,在这儿的南渡口离舟上岸。可没曾想晦气来了,先是腹中饥饿找了家铺子想吃碗面,可说好的包面,却端上来的是馄饨,这也没什么,馄饨就馄饨吧。我边吃边琢磨着在湖上得来的句子‘自有晚风推楚浪,不劳春色染湘烟’。没注意说出声来,可招来了女店主,她问我是教书先生吗?我看她虽没有平康里姑娘们的千姿百媚,倒是也有几分柔情似水,便春心骚动与其说笑,夸口是当今诗坛奇葩,开词赋之先河,拢辞藻之华丽,与京城权贵望族称兄道弟,天下百家大儒皆为我友。真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那女人是喜上眉梢,极力地夸赞,出去不大一会儿端来一碟小菜,说是本地特产大头菜,聊表敬佩之情。这菜还真得不赖,几箸下去眼前就是一片空白,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在这里啦。”

温庭筠无可奈何地瞅着那两个寨主,“他们让我做什么孩子的私塾先生,我哪儿会教书啊?赋个词吹个曲还行,教书不是误人子弟嘛。”

大寨主尴尬地解释道:“先生和庄英雄是朋友啊?我们也是和你商量不是,为了天赐就屈尊一下,凭你这大才教出个状元都不出奇。”

温先生颓丧地看着义方,“真是惭愧,还教出个状元,我自己都屡屡名落孙山呢。哥几个,这活我不能接。”

“大哥、三哥,不用这位先生了,我已经请来周朴先生。”五寨主尹默说话了,“这位先生,实在是抱歉,都是哥哥们为我儿的学业焦急所致,我替他们向您赔罪了。一会儿,您就和庄兄弟一同下山吧。”

“我也一同下山!”从院子后面转回来周老爷子,“要不是看在你们和小官人是朋友,我定要和你们没完,铲平你这山寨,你们怕不怕?”

“怕,怕,谁不知晓空掌帮帮主铁袖无痕的厉害呀!我们不知道您就是周老前辈,多有冒犯,望请恕罪。”寨主们敬畏地躬身赔礼。

“不与你们计较,我还要去凤林寺取我的石碑呢,都是你们的错,来来回回的麻烦。”

“寨主,报寨主。山门外来了一大群叫花子,口口声声要见庄义方庄将军,我们拦都拦不住。”两个壮丁跟头把式地跑来禀报道。

武致信双手叉腰大喝道:“反天啦!欺负到家门口了,是哪儿来的叫花子?”

一个稍矮瘦的回答说:“是襄阳城癞头曾的人,是他亲自带队来的,有几十号人啊。”另一个高胖子补充道:“三爷,他们都拿着家伙,从没看过这样气势汹汹的。”

三寨主招呼着徒弟,“虎儿啊,操家伙,跟我出去会会他们。你们啊,难道是怕了他的铁头不成?连几个要饭的都拦不住,丟四腿!”

矮瘦的壮丁抱怨着,“三爷,不是我们丟四腿,我们不怕他的铁头,是因为紧跟着又来了几个人,我们没敢造次。”

高胖子又补充道:“三爷,对,又来了几个人。”

“是什么人让你们这样缩手缩脚的?”三寨主大惑不解。

“是故人庄的张庄主。”高胖的这回抢先回话。

“张庄主也不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啊。”三寨主蔑视地撇了撇嘴。

矮瘦的低声小心地说:“三爷,还有一位咱们惹不起,上个月还因李家山山火之事来过我们山寨。”

“你说的是李景让李节使?”大小寨主齐声惊呼。

壮丁肯定来人身份,“正是新任襄州刺史、山南道节度使李景让。”闻听此言,众人急急忙忙地奔向前院。

“李节使,小民不知您大驾光临,罪过,罪过,”廖鹤远带领大家施礼相迎。

来的官员正是李景让,他未穿官服一袭便装,看其外表较实际年龄沧桑许多。

他和身旁的张彦远、张庄主拱手回礼道:“几位寨主,我们又见面啦。庄将军、温老弟、李老哥,怎么你们都在呀?”这位前吏部尚书年前才刚刚离京,和这几位是老相识啦。

“庄英雄,山寨的人没为难你吧?我们听到消息就赶来了。”几十个乞丐涌上前来,为首的是位光头汉子,大秃头泛着青光,锃明瓦亮能照出人影。

“各位是?”义方望着这些乞丐们。

光头乞丐进一步解释说:“小人们是襄阳城里的乞丐,听说庄将军途经我们这里,怕招了歹人的道,有什么闪失,特来相助的。”

“是啊,庄将军,我们是特意前来保护你的,我们十方折冲府的当家人不能出了差池呀。”大家七嘴八舌地诉说着。

“曾秃子,你说谁是歹人?”武寨主见乞丐指桑骂槐顿是来了脾气。

大光头旁若无人地朗声道:“说谁,谁心里清楚?我们虽穷也没有动手抢啊,更没有使阴招下迷药吧?我们有庄将军,现在是吃不愁穿不愁,有房子有铺盖,睡觉也心里踏实。”气得三爷就要动手开打,被大寨主拼力拉住。

义方和众人在中间劝解着,并把官银归还的经过说于两位官人。李景让又细问了温庭筠、李公佐的情形,尤其是为李老爷子削职之事鸣不平,“总是这样。你一伙,他一派,明争暗斗,彼此倾轧,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想当年我既不是李党,也不是牛党,就因为好朋友苏涤、裴夷直是李宗闵、杨嗣复提携起来的,李德裕就认为我有倾向性,几年里窝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受其排挤压制不得迁升,没想到牛党之徒也是如此。李老哥,想开了,莫往心里去。”

李公佐无所谓地一笑置之,“老哥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老弟,想来这回牛党重新掌权,你要有出头之日啦。”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节度使的后背。

“哎呀,疼!”没曾想李景让大呼小叫地躲闪着。

李老爷子也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老弟,又挨令堂的家法啦?记起来了,如今是春闱刚过,怎么景庄又榜上无名吗?”

“唉!还能因为什么?我三弟是屡考屡败,倒也不是他才疏学浅,也是时运不济,不像二弟景温仕途畅快。前日老三来信说又没中,故此家母归罪于我。”

“李节使,你也是太刻板,以你的影响力上下打个招呼,不就水到渠成了吗?何需受这皮肉之苦呢?”

节度使严肃地给予指正,“彦远啊,朝廷任官自有一定原则,我怎可失节学别人疏通呢?我们要效仿‘比肩羊叔子,千载岂无才’的羊祜,我欲在岘首山上羊公祠前再立块碑,以传扬羊公先辈的大公无私、谨慎为人。”

众人进堂屋寒暄一番,各有事情要做就此告辞,温庭筠也要随义方他们下山,还顺便将书生一家带上,车队由山寨壮丁护送着倒是安全放心。

温先生的车箱里又多了一个听书的,尹天赐本是来送师父师娘的,却被离奇的鬼怪故事吸引住了,“这个故事是我的好朋友书中写的,你们听了可不许害怕呀。”

他幸灾乐祸地瞧着幼微和天赐,“那是唐德宗贞元年间,长安以西的望苑驿有个老百姓叫王申。此人乐善好施,在路边广植榆树,成林成荫,为行旅遮风蔽日;又在住所旁建了几间茅屋,盛夏时供行人歇脚,并置办浆水、果子,很是热心。他有个儿子,刚好十三岁,每天负责伺候客人。有一天午后,来了一个女子讨水喝,男孩于是将其引进门来。那女子身着绿衣,戴白巾,说是家住在此地以南十余里处,夫死无儿,今丧期已满,去马嵬坡亲戚家由此路过,还想讨些吃的。见女子容貌美艳,言语明快,举止可爱,不像坏人。王申便留她吃饭,说今晚你可以住在这里,明天一早赶路,落日时可抵达马嵬坡,女子欣然从之。吃饭后,王申的妻子将那女子带到后堂,呼之为妹,叫她帮自己做衣服。女子所缝做之衣,针脚细密,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王申夫妇很是惊异,其妻非常喜欢那女子,戏言既然没有至亲了,能否做王家的儿媳妇吗?女子十分乐意,说自己孤苦,现愿听二老的安排。当天,女子与王申的儿子就成婚了,此时正是酷暑,入洞房后,女子告诫王申的儿子,最近听说盗贼很多,不可开门而睡。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申的儿子一眼,用巨棒将房门顶住。到了后半夜,王申的妻子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中儿子披着头发哭诉,说快被鬼吃尽了,王妻将所梦之事告于王申,老头子很不耐烦,埋怨她得了个这样好的儿媳妇,难道是喜极而说梦话吗?王妻只好躺下接着睡,随后又梦到儿子的哭诉,惊醒后告诉王申,这时候王申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跟妻子下床,举着蜡烛去儿子的房间。来到门口,二人呼喊儿子和那女子,里面是死一般寂静。王申大呼不好,死劲将门撞开,刚一开门里面忽地窜出一物,圆眼利齿,其身暗蓝,一如厉鬼,猛然而去。王申之妻已经被吓得瘫于门口,王申哆嗦着摸进屋子,可一切都晚了。”

这故事听得两个孩子紧张得很,天赐战战兢兢地问道:“先生,这个故事出自哪本书?”

“《酉阳杂俎》。”

这边讲着鬼怪,那边义方和尹默聊着往事,谈论着尹家从回纥来中原的悲惨遭遇。“说起来是如芒在背,滚油浇心啊,那时我还小,尚在襁褓之中。听我娘说我父亲生前是回纥的仆射,三十四年前也就是宪宗元和八年,五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我父亲奉保义单于之命南下长安送一封信,出发前单于告诫父亲此信事关重大,要万无一失,信在人在,信失人亡。随即为掩人耳目,我父母化装成去洛阳的商人,又加派武士扮做伙计确保路上的安全。可人算不如天算,走到孟门停船夜泊时,被一伙水贼盯上了,后来听说是称作浊浪五贼的,他们各个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我父亲就是在那儿被他们害死的,行凶主犯是其中的老三,使的一柄金蛇剑,叫做赤链蛇薛大德。其余四人是水鹰子鲁寻风、钓鱼郎白可长、点水燕子柳吉辰、帆上雀陈瑶之。老大鲁寻风案发不久就被灭门了,其余的人不知踪迹,前些日子斩蛟堂堂主苍茫主人澹台诸己让人捎话,说杀我父亲的主犯薛大德就藏在嵩山,他还有个徒弟现任职刑部,邪恶奸佞,危害武林。我得到消息后就直奔嵩山,可那里只有座孤坟了,我一怒之下掘坟鞭尸,为我怨死的父亲算是出了口恶气。”

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是极度的遗憾,“那天夜里这帮贼人丧心病狂想一把火烧了船,来个焚尸灭迹,我母亲抱着我从底舱暗门逃出去,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激流间凭天由命不知飘了多长时间。多亏了天然大师,在潼关河面上把我母子救上岸,带到慧林寺暂住。后来怕曝露行踪被保义单于追杀,大师到鹿门寺主持带我们同来,还建议改了姓名,隐姓埋名至今。这些过去是不敢说的,三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现在说也无妨啦,谁还能晓得真实的我呢?”

“你本名叫顿不言,令尊是顿其里,令堂是欧阳成璧,你有个舅舅欧阳琢玉。还有你不知道的,你有个表弟叫欧阳愤。”这番话说得尹默瞠目结舌,大呼不能置信。还是义方为其揭开谜底,将来龙去脉简单挑选地说于他听。

“是呀!我母亲怕连累舅舅,一直就没和他联系,我还有个表弟?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若不是你说,真不知道有这么多的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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