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虽没有绝壁深涧,险峻天堑,却也是雄峰环拱,深谷纵横,并有浊浪滔滔的泾水依偎相伴,似金刚力士仗剑在手,威严屹立在广袤无垠的苍茫原野上。
人们常说“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萧关在北,出关可达灵州、夏州、河西、西域;入关是富饶平坦的关中平原,经庆州,咸阳可直抵长安。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山头上的座座烽燧和峡谷间的行行城障可见一斑。
年前,官至盱眙尉的顾非熊有诗写道“塞山行尽到乌延,万顷沙堆见极边。河上月沉鸿雁起,碛中风度犬羊膻。席箕草断城池外,护柳花开帐幕前。此处游人堪下泪,更闻终日望狼烟。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诸侯持节望吾土,男子生身负我唐。回望风光成异域,谁能献计复河湟”。这说的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如今萧关之外多被大唐收复,吐蕃的军队早被赶过大河的对岸去啦,再想重现“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的景象已是枉然。
当下的萧关道两侧尽是刚刚开垦过的土地,庄稼长势正好,犁种的农人埋头于阡陌垄沟,挥汗盼五谷丰登,性起时还会吼上几句记忆里的军歌。
你要问他们的出身,都是白敏中相爷施以仁政,将党项归附的诸人授予闲田,抚如赤子,并减免灵、夏、邠、鄜四州百姓租税三年;又令手下军士按置屯保,连绵千余里,且耕且战,休养生息。
走在修缮一新的萧关大道上,再没有过去那举步维艰,崎岖坎坷,挥不去生离死别的心酸情愁;而是畅通无阻,平展宽阔,赏不够欣欣向荣的秀丽景色。
义方带着徒弟恨不得几步回到京城,当他们策马奔驰在如画的山川里,心情也被这黛墨远映的精致感染了,他任着性子时不时地会长啸一声,在群山间回荡的极远。
“带,都给老子站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从对面的山道上呼啦啦跑下来四十多匹战马,马队后面是几辆装满箱子的大车,还拴着几十匹配有鞍子和裸鞍的吐谷浑马。
马上之人清一色遮着面巾,手持钢刀,喊出话来恶狠狠气势汹汹,这一定是遇上劫匪了。
要是在以前义方不用吹灰之力,抬手间就让他们歇菜了,可如今体力刚刚恢复,内力全无,还真不好说动起手来谁胜谁败。
一个肥肥大大的家伙阴阳怪气地命令道:“看你们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骨瘦如柴的穷小子,想你们也没什么油水,给大爷塞牙缝都嫌少。算你们命好!大爷今天刚发过财,就把包裹和马匹留下,快快逃命去吧。”
见对方无动于衷,没有妥协的意思,他怒了!“给脸不要脸,让大爷动手可要取的是命啦。”人多势众,一哄而上,雪亮的刀锋反射着黄昏那抹夕阳的余辉。
“扑通,扑通,妈呀!”徒弟出手了,一根木棍抡起来出神入化,随随便便使出几下招式,便打得劫匪落荒而逃。
没想到徒弟一年多不见,在他师娘的传授下武功是突飞猛进,如火纯情,师徒两人拍马向前,在后面呐喊着,追赶着。
这帮马匪不管不顾地跑远了,几辆大车和吐谷浑马抛在道中,义方顺手打开一个箱子,嚯!是满箱子的金铤银铤;他好奇地又撬开一箱,老天!是耀眼的珠宝玉器;再接下来的箱子里全是好东西,奇珍异宝。可也有例外,当他打开一个箱子时,见里面只装的几轴画卷,空空荡荡相比之下甚显寒酸,伸手欲取出一轴看个究竟。
“住手!强盗,不要碰那图籍,别的都可以给你们,唯独这箱子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点子怎么这般背?来了一伙又一伙,这大唐的地界也不太平哦。弟弟,别和他们费话,那里只有两个人,大家一起上,把东西夺下来。”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初上笼罩大地,模模糊糊地辨不出他们的长相,只能听到这十几个人在远处吵嚷着,先是犹犹豫豫驻足不前,而后在有人极力地催促下,也是看对方就两个人,便来了胆量,疯狂喊叫着蜂拥扑来。
师徒两人心里又是一紧,真是!点子怎么这般背?来了一伙又一伙,咱们大唐地界真是不太平哦。
再见这伙人已冲到跟前,他们可没有上一波劫匪的宽裕,全是靠双脚徒步,连一匹马都没有,而且衣服凌乱,头发蓬松,像方才在地上打了个滚,满身弄得灰尘暴土的,有几个人的脸上还挂了彩,血迹斑斑。
或是囊中羞涩置办不起武器,或是武艺太过高强了,无需依仗,每个人皆是赤手空拳,全凭肉搏。
“带,小贼吃你爷爷一拳!我抓。”最头里的壮汉跳上马车便打,一记黑虎掏心屈指成钩直奔那徒弟。少年轻轻闪过,用木棒狠抽他的背部,这人一声闷叫被打瘫在箱子上。
“勿伤我哥哥!”第二个人也跟着赶到,大声喝道飞脚踢出,少年用棒子在空中舞出花式,直接劈向来人右腿的迎面骨,这一下若打上骨头非断了不可。
“李叔叔!怎么是你?”天赐看清对手面色黧黑、眉毛粗重的脸,认出是熟人不禁大惊道。他将招式顿时收住,一把扯住对方的右腿。
那人正要抡胳膊再打,也看清了扯住他腿的天赐,“小朋友,怎么是你?”这人正是沙州的李明振。
“小贼,让你打我,我摘!”匍匐在箱子上长须飘飘的的汉子从疼痛的眩晕中缓过来,翻身跪地再此袭来,又是一记腋下摘桃。
“大哥住手!他是高英雄的师侄。”李明振用胳膊架住长须汉子。
“哪个高英雄?”对方一时没弄明白。
“还有哪个?到甘州采雪莲的高顺励高英雄,他还救过我呢!”李明达推开兄弟,借着月色细看,“可不是!我还以为是抢劫我们的强盗呢,是高英雄的侄子,你不是回灵州了吗?怎么落草为寇啦?”
“我没有!李将军,我们是要回长安,路过这里遇到了劫匪,不过是把他们打跑了。将军,这是我师父。”在少年的引荐下,双方彼此相认。
这伙沙州人的领队竟然是大将军张议潭,他带着老弱车夫从后面赶上来,其中还有个和尚。
“明达!明达!图籍抢回来了吗?”见他的右臂绑着布带,衣袖的前襟被撕开了一大片。
“大伯!找回来了,你看这是谁?”明振兴奋地答应着。
“找到就好,这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呀。我看看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把劫匪打跑了。”当他看到跳下车来的天赐时,喜出望外地睁大了眼睛,“是你小子呀,对!别人也没这个本事。我们从兰州过来时还说呢,要是有时间应该去灵州看望你们伯侄,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随后他爽朗地哈哈大笑。
“大将军,你的箭伤还未痊愈呀?”天赐见张议潭还缠着绑带,很是内疚地问。
大将军抚摸着胳膊似有疼痛之感,“箭伤早好了,这是刀伤,是在前面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劫匪,嚣张难缠的很!我跟贼头子说,要金银财宝、瓜果药材尽管拿去就是了,只要放我们走,他说不好使!听说吐谷浑的马贼毕,银走,马搁这块儿;我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行!我们把马给他,抬起这箱子正要走,那贼头子又阻拦道,这玩应也得留下。你要知道这里装的是我们的命根子,怎么能给他?我说就是些图籍诗文,不值钱的。他却非要不可,说他就歇罕个诗啊、文的,还读起诗来,白义依三近,黄河路海流。”
“大伯,你学得真像!”李明振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大将军讲得意犹未尽,“那小子说,拿走不好使!都搁这块儿,否则银也别走了。没法子,只能动手一搏啦,没想到打不赢人家,一不留神胳膊上还被划了一刀。”他拍着马车上的箱子,像找回失而复得的孩子激动地说,“多亏遇到你们,把它抢回来了。哦,这位是?”
张议潭注意到车边的庄义方,天赐赶紧给他介绍道:“这是我师父,是大唐十方折冲府都尉。”大将军敬佩地点着头,彼此施礼客套。
“大将军,你们这是去哪儿呀?”庄义方随口相问。
“我们是入,”还没等张议潭说出,长须飘飘一句话把他打断,“我们是路不同的,奉大帅之令,去东北方向的盐州,有公务,公务。”既然这样就此分道扬镳,义方带着徒弟道声珍重,快马加鞭进入萧关,向南走不多远便是庆州了。
庆州与那关外相比是愈加的繁荣富饶,人烟稠密,道路两边古树参天,鸟语花香;远处田野广袤,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五色谷子地。这里古称鬼方,居中华之腹地,处秦陇之要膂,拥万顷之沃野,接三省之通衢。在这片高天厚土之上,周祖不窋来此创业,劝农桑,重畜牧,尚武备,崇节礼,乃史称周道之兴自此始。
纵马塬上,山川、沟谷、梁峁尽收眼底,身后是黄尘滚滚,时不时地可见村落人家,皆是依沟坡就崖壁之势,掘土筑室成窑洞,或相邻或散居而合崖庄。
“趔开!趔开!”从后面来了十几匹快马,全是官衣打扮,腰间带着家伙,看是衙门里的不良人。
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吆五喝六,全不把行人放在眼里,“王帅!前面找个地方歇歇吧,天快要黑啦。”其中有个连毛胡子央求着领头的。
那领头的似一个不良帅,长得哪儿都大,大脑袋、大耳朵、大鼻子、肉磙子般的身板子,大手,大脚丫,别人骑匹马是马,他骑着像是坐在一头驴上。
“累啦?跟前就是大塬,去那新开的高家店歇吧,店主的婆娘强得很!”
“王帅,那婆娘的男人很囊松,可那婆娘争得很咧!”有人凑趣地提醒道。
这伙人在前面走着,义方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从川里传来悠扬的小调,是个小伙子扯着嗓子唱道:“一对眼睛明生生,好像天上织女星。两道眉毛弯又长,好比天上的明月亮。满口牙齿白如银,张嘴一笑爱死人。说话声音脆生生,好比筷子敲盅盅。乌黑秀发肩上坠,走路好像蝴蝶飞,绿绸裤子红夹夹,好像一朵牡丹花。”
等师徒俩听他吼完回过神来,前面的公人转眼间不见了,就像一下子钻进地里去了。
这可邪门了!两人左看右看也找不见他们,“师父,您看!”就在前面,从黄土地里突兀竖着一根望杆,杆子顶上随风招摇着一面白色的酒旗,旗子正中写着个大大的酒字,下面是三个小字高家店。
只见一会儿从地下冒出三两个行人,一会儿又陷进去一驾大车,走近了观瞧原来是地坑庄。这庄子不小,向下挖出个几丈深、方方正正的大坑,再在四壁挖出一孔孔窑洞,好象一个深陷地下的大院落。
两人沿着长长的斜洞子走下去,院子里已停满了马匹车辆,高大拱形的门窗上贴着绚丽多彩的团花剪纸,从敞开的窗子望进去已是宾客盈门了。
“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呀?”店小二儿颠颠地迎上来问道。
“你们这里还有客房吗?好吧,天赐啊,天快黑了,我们就在这儿住上一晚吧。”师父用目光扫视着周围。
“来客啦!上房收拾着。”小二儿扯着脖子向后面喊着,随即殷勤地商量道,“得了,客官,上房给您正收拾呢,二位先用饭好吗?是用麦饭啊,还是芝麻烧饼,要不来碗汤饼?”小二儿在前面引着路,义方带着徒弟走进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