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落下，林子里就开始刮起大风，沙尘在夜里挡住了视线，仅仅是几步，姜平都有些看不清前路。

叮铃铃——

悠扬的铃铛声又在山谷之中响起，姜平听见这声音丝毫不陌生，这是月山的铃铛，他们没有找到自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他们也要插一手，夏千秋也是想趁着这个时机壮大己身。”鬼门通暗道。

“是月山……”

“嘘。”鬼门通让姜平不要说话。

铃铛的声音隔得很远，但山中静谧，说话的声音属于异响，一旦被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可能受阻。

在这里遇见夏千秋本人的机会不大，哪里会有如此巧的事情，此处离月山还有些路途，他们知道这里不奇怪，但像这样的地方还有许多。

过了半晌，铃铛声渐渐远行，鬼门通这才继续让姜平前行。两人走了再一刻，便看见山上有座古庙，这座庙应该荒废了很久，顶上的瓦片都塌陷了许多，看样子岌岌可危。

“就是这儿！”鬼门通说道。

说完，鬼门通走到庙宇之中。

这座古庙存在的时间不短，或许是山下的人自己修建的，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在开朝之前，有许多为乡里抛头颅洒热血的义士都会被拜入庙宇之中，有的没有遗体便立个衣冠冢，受到众人的朝拜，这样的庙宇有时候也拜一些精怪，企图让它们不要为祸乡里，一般都有定期的祭祀。

一入庙宇，姜平便察觉到这里的不同，虽说是一座破庙，但放置神像的位置出奇的干净，似乎有人在这里打扫，那神像高大威武，当姜平抬头看着那神像头颅时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神像身躯壮硕，穿着铠甲有许多装饰，然而面目却十分狰狞，尤其是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尤其阴森恐怖。

鬼门通让姜平找了些枯枝树叶堆在一起，这破庙里到处都是一旁树上吹下的枝杈。

然而姜平还发现了一处诡异的地方便是一棵树竟然直直长在庙中，穿透了屋顶，这座庙好似就围绕着这棵树建成的一般。

点燃火堆之后二人没有言语，鬼门通之前说过要待到子时才行动，此前还有几个时辰好好歇息。

这环境里姜平找了个靠近鬼门通的地方靠着，一点点加柴，他感觉在月山之时也没有这么害怕那些邪门的事情。

渐渐姜平添火添得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鬼门通在一旁紧闭着双眼，似乎在打坐。

睡梦中，姜平似乎见到了以往寨子里的人，他们的面色很古怪，一直都在盯着自己。

“姜平！”姜善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神情狰狞：“为什么我们都死了你还没有死，都是你招来的杀劫，都是因为你！”

那些人的眼中含着恨意，一点点像刀子一般割伤自己的心，姜平的确害怕他们，这是他心中最深处的恐惧，也是他心中最为弱小的地方。

众人渐渐消失，之后姜一凡站在自己身旁，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

“爷爷！”姜平轻轻呼唤。

姜一凡神情中带着怜悯：“你看见人的恨意了吗？”

“都是我的错！”姜平轻轻啜泣，他还不是一个能够变成铁石心肠的人。

而姜平抬头一看，姜一凡的面色苍白如纸，脖颈上还留着血痕，尽管他看起来很痛苦，神情之中依旧充满着怜悯。

“人的七情六欲是没有尽头的，一个潜心修道的道人在临死之前也会有怨念，他会悔恨自己没有痛快得活过一生，即便是一生痛苦地活着的人也会有求生之心，就是这生的意志，能够超出人们自己的思想，憎恶仇恨永无止境，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你也是！”姜一凡定定地说着。

“那你也恨我吗，爷爷！”姜平认真地看着姜一凡，他很想知道这答案究竟是什么。

姜一凡摇头，他的眼中没有迟疑。

“要恨就恨天道，天道无情，人有情，正是有轮回生死，世上才会有生死之别，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的道走完了，你的道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

姜平感觉到自己额头发烫，身体像是被扔进了火炉之中炙烤。

再次醒来的时候，脸颊被寒风吹得冰冷。

“你醒了，刚才看见了什么！”鬼门通低声喝道，他们已经不再庙宇之中，“刚才摄魂铃响起，你的修为低容易被摄魂铃所影响，我用符箓才让你清醒过来。”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此时已经是子时时分，整座山静悄悄地，宛若静止。

鬼门通从姜平背后扯下一张小纸片，那纸片看起来是个小人的模样。

“有人早就在这里藏着，看来已经发现了我们。”鬼门通正色道，“今日处处小心，记得分清现实和虚幻，不要着了道。”

姜平点头，他感觉到自己脸上还有冰凉的眼泪，刚才的一切都像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事。

山顶的亮光吸引了两人的视线，那应该是月山的一支，今夜鬼门大开，正是他们发一笔横财的时候，想来阴阳两界的人都会给他们钱疏通办事。

山顶处，一团团磷火燃烧，借着这鬼火，月山的众人扯着招魂幡，带头的黑白无常二人正带着一众人站在林中。

带头的黑白无常二人与姜平并未见过，之前的人已经换下，对于月山来说，黑白无常并非是定然的两人，只是一种类似于地位的分别。

正在子时刚至之时，天地阴气最重，两人对视一眼，月山的门徒夜能视物，任由天空中的月光被乌云遮蔽，他们已然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

两人交叉向前，手中的哭丧棒挥舞着，交叉中有类似于舞蹈的动作，那动作诡异无比，丝毫不像活人所定义的舞蹈，在行进中，阴风吹得他们难以向前，此时两张符箓分别从二人手中飞出。在半空中燃烧成灰烬，一道石门缓缓展现在两人眼前。

二者猛然退后，那石门缓缓打开，其中的冰寒之气将地面染上了一层薄霜。

而姜平与鬼门通也在此时悄悄隐藏在一旁。

一声锣鼓敲响，黑白无常身后的那些普通弟子便展开自己的黑袍，分成两列蹲在一旁，从中留下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

“这是？”姜平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这是鬼市，一些孤魂野鬼没有亲眷，自己的东西会拿到这里来换，这只是表面，那些鬼魂还留念些什么都可以拿东西到这些人手里换。”鬼门通解释道。

姜平心中突然明白当时在荒村之中看到的场景，不过那里是活死人地，还有半分活气，这里全是死人的魂魄，只有绝对的生死之别。

两个身形高大的影子从鬼门中跨出，那是牛头马面。

这两道影子有些暗淡，不像是它们的真身。应该是它们先出，才会放出后来的鬼魂。

还未见到那些鬼魂，就听见悠悠的哭声和哀嚎声。

牛头马面没好气地骂了几句，身后的声音才逐渐消停。

“这是一些心意，大人办公事辛苦了，这是小弟们为了慰劳二位准备的。”黑无常将手里的一堆冥纸洒向天空，顿时被磷火烧得一干二净，那牛头马面手里都多出了一堆银票。

两个鬼差点头，面色不改，倒是不抵触二人。

“上香！”黑无常说道。

此时黑衣弟子每人从手里拿出三炷香来，而白无常从袖子中变出一根粗细大小都要更甚的大香，每人用折子点燃之后迅速将折子收回。

牛头马面倒是没受到影响，随着阴风，那些香燃起的气都被挂向牛头马面附近。

“哼！”牛头冷哼一声，脚下用力一跺，整座山都在摇晃。

顿时身后的细微响动也消失了，牛头马面享用着香火，中元节正是香火最盛的时候，它们在这一日最为繁忙，倒也能捞到好处。

“明日朝阳升起之时，必须出来，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牛头说道，他用冥语，只有月山的少数人能够听懂这话，还是夏千秋亲自教的。

“是！”黑白无常拱手。

“你们两的打扮倒是很难分辨哪，哈哈！”牛头打趣道，它所说的难以分辨是与地府中的黑白无常很难分辨，若是在地府中遇见了黑白无常的本体，说不定会被打个魂飞魄散。

“我二人会加以小心，不会越过冥河桥一步。”

牛头马面对视，纷纷点头，二者将钢叉长枪放下，石门里的鬼魂霎时涌了出来，牛头马面缓缓朝前，而两个人只能趴在地上，否则会被这劲风直接吹飞。

过了一刻，鬼魂才出了这门。

这只是众多鬼门中的一座，牛头马面的化身也有成百上千个。

鬼门通在此时动了身形，他让姜平跟在身后，黑白无常在之前走了进去，而鬼门通以符箓施展缩地成寸的术法将姜平带入了鬼门之中。

几个月山弟子朝着鬼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又回转眼光，低头看着自己黑色袍子上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