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曾册竟转身背着手朝外便走。田乔见无人阻拦,索性一咬牙跟了上出去。
他们一直走出了防御史衙门,竟然没有一个人上来盘问阻挡。田乔禁不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嘴里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曾册虽然一路上也很紧张,但远比田乔要从容得多。一出了衙门,曾册就问道:“田兄是如何来到辽国的?”
田乔仍紧张地四下偷瞄着道:“是皮将军派人过去,我也只能过来。我也是有家小的人。”
曾册冷笑道:“难道皮雄的人还敢去易州杀人么?”
田乔点头道:“只要他想就能办到。”
曾册不再追问下去,他最关心的还是所谓的“寿礼”。他问田乔:“皮雄是怎么跟你说的?”
田乔紧张地四下望望,一副偷鸡摸狗的狼狈相,低声道:“小官人可知道没里安的事么?”
曾册摇头道:“我哪里知道。”
田乔很神秘地:“皮雄说没里安死了,还说跟小官人有关系。”
曾册不屑地道:“他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过眼热我赚的钱而已。”
田乔很八卦地问:“小官人是如何吃下那批货的?”
曾册才没有兴致满足田乔的好奇心呢,他反问田乔:“皮雄说的寿礼要多少钱?”
田乔说道:“皮雄说他们往年送王妃的寿礼都有万贯之巨。”
曾册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想:之前皮雄对自己态度好原来是他还不知道没里安的货被我吃下。现在开口就是万贯,也不知道出了钱他会不会要老子给没里安偿命?
曾册想着宅子门外的岗哨,猜想皮雄根本就没拿他当什么事,首先要让自己出钱,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他曾册不过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想切丁切丁,想切片切片,想剁馅剁馅,还不是随时一句话就能搞定。
曾册又问:“皮雄打算是要钱还是要货?”
田乔道:“他没说。我是昨天才到,今天刚刚问了问我,就打发我来见你。寿礼的事皮雄交代我去找个姓万的虞侯。”
曾册问:“你见过万虞侯了吗?”
田乔摇头道:“皮雄刚刚给我说的,我哪有功夫去见。”
曾册盘算着,田乔刚到,对这边的情况也不是太熟,从他嘴里也暂时得不到更有价值的消息。于是曾册摸出一块银子塞给田乔道:“田兄,我方才忘记了还约了人。这点银子田兄自己去吃点好的。晚上我再来找你。”
曾册打发走了田乔,独自沿着大街往回走。他必须理清楚现在的局势和思路。很明显,皮雄在前后对待他的态度上有了巨大的转变。曾册仔细回忆着上次与皮雄会面的状况,他对自己有种欣赏,有种审视,肯定是没有敌意的。皮雄之所以欣赏他还是因为他修理了那四个契丹人。到后来他让自己签了一个宋军抢劫商队的口供,还逼他俩离开辽国。
可以说,在此之前皮雄对待自己全无恶意。可是眼前出现了田乔后,皮雄今天看他的眼神已经十分冰冷,直接索要万贯钱财,整个过程充满敌意。曾册只能理解为皮雄先前不知道他与没里安有多大关系,但有了田乔后皮雄大概猜出没里安的损失全都落进了自己的腰包。按照一般人的风格,肯定要弄清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然后再采取行动。可是皮雄貌似只重结果不看过程,直接伸手索要万贯的钱财,他才不管自己有没有钱,钱从哪里来。
曾册想明白皮雄要吃定自己的钱财,而非是要为没里安报仇,他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毕竟皮雄没有要置他于死地。可是钱的事怎么解决呢,难道真的把自己的钱乖乖交出去吗?
曾册这一趟总共赚得六千多贯,里面还有答应过胡家两成的佣金。即使他把全部的财产都交出去也凑不足皮雄索要的万贯钱财,何况他的那些钱还要用于继续寻找亲人,他不能白白地为皮雄打工。
不给他钱,能逃掉吗?皮雄好像并不怕他跑。曾册估计自己的情况皮雄的手下早已摸的清楚,所以他们知道自己的要害在哪。也就是说现在宅子里的成快脚和肖五子就是拴住他曾册的缰绳。曾册猜想只要不是他们三个人同时离开涿州,皮雄可能都不会采取极端的措施。
曾册满腹心事地回到宅子中,见门外的岗哨也都撤了。显然皮雄还是很自信的,不怕他曾册暗地里搞什么名堂。曾福和车马房的家丁都向他道过“主人家好。”其他的仆役们没事都不敢凑到他的跟前来。原本安排成快脚裁员的事都因为肖氏兄弟而暂停了。曾册现在走进这所大宅感觉心头很沉重,或许用不了几天,这些刚刚改姓的仆役们就又要改一次姓了。
在二进院子里,成快脚正在搀着肖五子在院子中散步。肖五子已经能下地走动,但身体还十分虚弱,走不了多久就要坐下歇会。成快脚正指着一楼的房间说着他的分配方案,肖五子听得津津有味,当他听到快脚把肖七子就安排在他的隔壁时,他脸上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看见曾册进院,肖五子兴奋地叫道:“哥哥,我今天能走上一百步了。再过几天我就能回宋国去了。”
曾册心头一酸,但脸上毫不流露地说道:“着什么急,再多养些日子。”
肖五子有点按捺不住地说:“我想过年的时候把七子接到这里来。”
曾册看见成快脚的眼圈已经红了,连忙劝阻道:“五子,你想让七子看见你病弱的样子吗?”
肖五子闻言垂下头去,在肖七子的心目中,他一直就是一座山一样的存在,只要有他在七子身边,七子就会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不会去想未来,不会去想难处,因为所有的事情哥哥都会替他解决。可要是让七子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七子必定会伤心。
肖五子无奈地道:“怕是这年不能团圆了。”
曾册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家只要心在一起就好。”
肖五子点了点头,他望向一直不言语的成快脚说:“快脚跟我说了宅子里的情况,他也挺担心的,我们得找点营生做,不能这样坐吃山空。”
曾册赞许地望向快脚,问:“你们两个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说到未来的设想,成快脚和肖五子精神都兴奋起来。成快脚把他跟刘把头学的那套跑商帮的法子给肖五子讲了一遍,肖五子也觉得以后往来辽、宋两国经商是个好门路。曾册的账目情况从不瞒着成快脚,因此他们二人也都知道曾册现在手头有钱,两个商量着过了年就往北走,多买些宋国需要的人参、鹿茸、毛皮和牛羊运到南边去,再从宋国采购丝绸、瓷器和茶叶之类的商品运回来。肖五子越说越兴奋,说完全可以一边经商一边寻找失散的亲人们。
在午后的日光里三人坐在堂前的阳光下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曾梅和曾兰为他们端来了茶点。曾菊和曾竹两个还抱来了毛毯为肖五子铺垫好软榻,让他坐得更加舒适。眼前休闲惬意的午后时光,让曾册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曾册才刚刚起步,才有了一个落脚点,找回来一位兄弟,可这一切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了。他的忧虑既不能对成快脚说,更不能跟肖五子提起。将来他必须把这些兄弟尽快培养起来,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助手,甚至能够独当一面。可是眼前却全都来不及,他必须独立面对皮雄的威胁,必须想出办法保住眼前的一切。
有办法吗?
曾册问得自己都摇头叹息。假如他有时间,他就能够用后世带来的知识赚钱,可现在距离正月十五还有一个月,他可能几天之内必须交出万贯钱财。那样的话他们又将一无所有,又要重新开始。那样的话肖七子的悲剧难保不再发生。
一切要等见到万虞侯弄清情况再说。
曾册大脑里可谓雷霆风暴,而堂前的阳光里快脚和肖五子仍说得热闹。四个丫头侍立在一边闪着妙目听他们海阔天空的吹牛。一切貌似很美好,却又都是肥皂泡一般薄脆。
晚上,曾册约了田乔和万虞侯来到上次跟胡运来他们吃烤全羊的酒楼。万虞侯是个黑胖的中年汉子,遇见人脸上就会自动浮现出笑容来,感觉很和善,很亲近的那种人。曾册发现田乔与万虞侯并不熟悉,田乔说话行事都要看着万虞侯的脸色。可尽管田乔曲意逢迎,那万虞侯始终笑呵呵的保持着距离。
在酒桌上,曾册又是唱诺又是敬酒,万虞侯都笑咪咪的受了,也没有太多的表示。曾册小心翼翼地问起王妃寿礼的事。万虞侯道:“寿礼都由我等按往年常例办理,无需你等操心。只须在除夕之前将万贯银钱交给我即可。”
曾册很意外地问:“不是说正月十五吗?为何又提前了?”
万虞侯依旧笑咪咪的说道:“本官也要提前预备才是,到时候还要把寿礼送到幽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