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册见这天使扯闲篇,立即把话题拉回到主题上:“禀天使,防御使衙门正要带乱兵回去定罪的时候,这位耶律德里将军却给拦下了。小可还请天使做主。”
天使这下被曾册结结实实地给顶在了死角,无路可退,此刻他必须表态了。天使脸上变了几变。这位天使是当年辽太宗入侵中原时从中原掳回来的。他自幼被阉送进宫里,在后唐的洛阳都城做一名小太监,后又被后晋所获转到开封都城继续服侍石姓皇帝,再后来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灭掉后晋,他又被掳到辽国。他在辽国亲身经历了辽太宗耶律德光病死,辽世宗耶律阮继位,与述律平太后和耶律李胡夺权。世宗坐上帝位后没有几年就又发生了火神淀之变,辽世宗耶律阮被杀,最终是现在的皇帝耶律璟上位。像他这种在权力旋涡最中心的人目睹了太多的皇权兴废,权臣倾轧。能从不停的战乱和宫廷政变中活下来的老太监,他绝对不缺乏政治智慧。
天使是亲耳听见太平王向皇上介绍曾册的,他完全可以判断太平王对立曾册极是喜欢,就连皇上都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奇。这样一个少年的未来是不可限量的。至于眼前的耶律德里却不知是什么来头,不如且问问他,摸摸底再说。
于是,天使把头转向了耶律德里问:“这位将军可有什么话儿说说吗?”
耶律德里这会头也大了,他已经从圣旨中的措词还有天使的态度上看出了些风向,但他还是不能咽下这口气,自己今天的面子折的太狠,即使找不回面子也要替自己分说分说,他拱手道:“回天使,末将巡视至此恰遇防御使衙门拿人,末将想将人全部带回仔细审讯再定赏罚。”
天使摸着无须的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阅人无数的天使还是从耶律德里的回答中看出他不是个出身草莽的粗人,于是问道:“将军是哪个衙门,家在哪里呀?”
耶律德里立即答道:“回天使,末将是南府宰相详稳司小将军。末将家在上京,父亲乃是南府宰相耶律沙。”
耶律德里很得意的报出了自己老爹的名字,以为天使会向他释放一些善意。可是天使听完,看到了耶律德里的底牌。耶律沙不过是个地方大员,眼前这小子也就是靠老爹的的照应在自己手下干份差事罢了。在天使的天秤上,一个南府宰相明显有点轻飘飘的。
天使脸色变得阴沉,他转向皮雄道:“皮防御,护卫地方平安,保百姓安居乃是你们这些官员的本份。既然拿了乱军,你就看着办吧。不必理会别人。”
皮雄从宣读圣旨到现在,什么话也不说,什么态度也不表,只等着仪式完了回城应付要紧的军事民情。所以他一直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看着眼前的一切。可现在天使竟又把球抛给了他。他心里暗暗叫苦:不是说好了,打架不招街坊的么?怎么自个儿退得稍稍慢了点就被溅了一身血呢?
皮雄黑着脸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每个人的目光里都有着丰富的内容。唯一触动他内心的眼神就是耶律德里的了。年纪轻轻的耶律德里眼神里全是挑衅,一副看你怎么办,办不好咱们就得好好分说分说了。
耶律德里的目光点燃了皮雄的倔脾气,他朝身边随同而来的几个下属一招手说:“走,咱们审审去。”
皮雄带着他的人出院门去了。一群人跟院子里尴尬地站着。曾册连忙给肖五子使了个眼色,肖五子立即带上兄弟几个和家丁跑到房间里忙去了。不一会儿,肖五子就给曾册打了一个手势。曾册立即上前拱手对天使说:“天使一路劳苦,外面寒冷,还请天使移步到小可房内歇息片刻。”
天使正百无聊赖,见曾册这么上道儿,立即笑着答应说:“逍遥侯不但是一表人才,心地也善得很。皇上一直就说,这大臣最重要的不是才干,而是要忠诚懂事。”
曾册一路陪着小心,一边说道:“小可原来一介村夫,住的地方腌臢的很,请天使多多担待。”
天使这会儿只想进屋暖暖身子,这些自然不在话下。进了暖烘烘的屋子,肖五子跟着就捧上茶来,天使斜偎在榻上,品着茶,吃着零食。虽然比不得宫里,但也是别有风味。
不说天使在曾册屋里享福,只是苦了耶律德里站在院子里,走又不敢走,坐又没处坐。肖五子他们早就过来把香案抬到了房里去,连同椅子板凳一起都搬走了。耶律德里也想进屋暖和暖和,可是人家曾册可没请他。他更想去看看皮雄审案,可是人家也没叫他。他只能在空旷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
忽然,耶律德里的眼皮一跳,他仔细回想过曾册刚才与他的护卫动手的过程。他猛然想起曾册最后那个动作,飞身跳起双膝夹住护卫脑袋,两手硬生生将护卫的脖子拧断。他想起一个月前在涿州城里被杀的那五个契丹兵不也都是被人拧断了脖子么?难道那五个契丹兵也是这个曾册杀的?
耶律德里当时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万虞侯,那间酒楼里的伙计和食客们都指认了万虞侯当晚跟五个契丹兵争吵。随后当夜那五个契丹兵就被人拧断了脖子。万虞侯被叫来后矢口否认是他杀的。他也没有叫人动手。死的人是耶律德里的部下,他那30个骑兵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破庙,现在竟然在涿州城里都有人敢杀他的人。耶律德里审不出个子午卯酉,干脆就扣着万虞侯不放,逼着皮雄想办法。可是皮雄根本就不拿自己人当回事,只是派人过来问了两次,耶律德里不放人,他也不安排人查案。
今天曾册露出了他拧人脖子的招数,一下让他猜到了真凶。可是,怎么才能给曾册定罪,怎么才能让曾册招供呢?
院子外面皮雄快速审着案子,院子里面耶律德里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整死曾册,暖暖和和的屋子里,曾册陪着天使喝茶聊天。
没有多一会儿,皮雄就匆匆回来,直走进了曾册的房间道:“天使,案情都已经审理清楚,这是乱军们的口供。”
天使忙伙半天了,一进暖和屋子,身子就倦了,他懒洋洋地说:“咱家就不看了,皮防御怎么处置这些乱军呢?”
皮雄仍是平和的声调说:“都按律斩了。”
皮雄说话时表情如常,声调没变,但那几个字让屋里的人都险些跳起来。天使进院门的时候扫了一眼,他大概也知道那伙契丹兵怎么也有十来个,这就是喝口茶的功夫,皮雄就不动声色的全给砍了,这也太特么狠了吧。
天使手一抖,热茶溅出来烫了手,疼得他直吸冷气。连忙把茶碗放到桌上,起身掸了掸落在身上的水珠。他强做镇定地说:“既然罪证确凿,又是依法办事,咱家心里头就安心了。咱们也别在逍遥男这里呆着了,让人家也庆贺庆贺。收拾收拾。”
有了天使的话,众人们立即忙碌起来,大家簇拥着天使一起朝外走,也不管耶律德里,天使一直走出院门,他朝院外那堆无头尸首快速扫了一眼,连忙匆匆上车。天使受不了那股冲鼻子的血腥味。他竟然也没跟曾册道别,就下令马车一路驰回了涿州城。
曾册躬身送走马车和皮雄一行,这才起身朝院外那堆尸首看了一眼,只见那名提辖正在指挥着士卒挖坑埋葬尸首。而那十几颗人头却被扎在长矛的矛尖上,矛竿被插在地上,远远看去,像是后世公园里的那种路边的路灯。
曾册还在心里感叹:这特么皮雄看上去挺面的,说话办事没什么脾气,好像只有一肚子心眼,还真没想到,这家伙真是个狠人,也不请示不汇报,蔫头闷声的就把十五个契丹兵全给咔嚓了。真特么是咬人的狗不叫。以后跟他打交道可千千万万要小心,落在这种蔫人手里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曾册还在后脊梁沟子冒凉气,耶律德里就走过了他的身边,他还不知道皮雄他们审理的结果,还在纳闷怎么谁也不言语大伙这就走了呢。出了门他登时就呆住了。看着满地的死尸,一排长矛上的头颅,耶律德里的头发都快站起来了。他指着那堆尸体大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曾册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回院子去了。耶律德里气得三尸神爆跳,他真想冲上去拎起曾册暴吼一通,但他想想自己不是曾册的对手。可肚子里这股火没处发,于是迈腿就冲向了那个提辖,他劈手抓住提辖的衣领吼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他们全杀了?”
这一次提辖可不再客气了,有了皮雄做主,刚刚砍了十几颗脑袋,心里的胆气自然壮了很多,他一把甩开了耶律德里的手,不屑地说道:“末将奉命行事,休在这里聒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