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马德成便拉着他们兄妹朝曾册走来,然后牛逼闪闪地指着曾册道:“这就是老夫的小友曾册。刚刚获封逍遥男。”
曾册原来以为马德成会招手叫他过去,没想到马德成竟然领着两人来到自己跟前,还大言不惭地郑重介绍自己是他的“小友”。要知道“小友”一词在明清可不是什么好角色,都是老男同称谓自己的小男同为“小友”的。不过马德成肯定不知道这回子事,那么老头都不用问也不用试,绝逼一个钢铁直男。
曾册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的韩茉已经上前道了个万福,顺口吟道:“水是眼横波,山是眉峰聚……”
曾册没想到,这位韩家大小姐竟然把他前些天盗用并篡改了的王观《卜算子》从头到尾背了一遍,眉眼间全是倾慕之色。曾册这才来得及细细打量韩茉。只见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白色的披风,身上系着淡青色的裙带,迎风一站,飘飘如白玉仙子。她的个头高挑,又挽着高高的发髻。一柄长长的银簪横贯乌亮的头发。那银钗凤头还衔着一条翠绿的挂坠,随着韩茉的头部动作来回摆动。再看韩茉的脸细如刚刚煮熟就剥开的鸡蛋一般,细细的,滑滑的,弹弹的。曾册看着看着就有种伸手掐一掐的冲动。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光清纯,眸子中全是纯真与善良。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瞬间那双美目迅速逃开,不是恐惧,也不全是因为羞涩,是一种猝不及防的下意识反应,是少女所谓的惊鸿乍起,是她心底里最需要掩藏好的秘密。
韩茉的逃离速度快,但曾册的目光更快,他一下就查觉到了女孩眼神中的慌乱,那是被人窥破心事的慌乱。曾册的心神也被那一丝慌乱带起来的情绪扰动了,一时不知该说啥做啥。就在少年男女发呆的时候。韩德让拱手朗声道:“小可韩德让见过逍遥男。”
曾册一下从片刻的梦幻感觉中被惊醒,连忙拱手还礼道:“久仰久仰。”
曾册话一出口,立即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一不小心把穿越前看过的史料当成这个世界里的见闻了。这会的韩德让仍藉藉无名,上特么哪里去久仰呢?
不光是曾册痴了一下,就连马德成都好奇地看了曾册一眼问:“曾小友,你听说过他?”
曾册急中生智忙说:“我是久仰蓟州兰田韩家声望卓著,再看看他们这些晚辈,也都是一表人才。”
马德成见不得曾册夸韩家,他忍不住白了曾册一眼就招呼大家在书案前就坐。韩德让也在打量曾册,曾册见他生得面如满月,眼似星辰,鼻梁高挺,嘴巴绷直,端得是一个硬派的帅小伙。难怪比萧绰大13岁的他后来被萧绰看中呢,一表人才安他头上有点委屈,说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点也不过。
马德成是诗尊,手里擎着酒杯滔滔不绝地说着官话套话,无非是介绍这座台子。老头子不说曾册还真不知道,他们现在脚下的台子就是春秋时有名的黄金台,是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属地。燕昭王为招贤纳士修筑此台,先后招来郭隗、乐毅这些名臣。乐毅更是创下连破齐国七十余城的奇功。唐朝时这里又改为幽州,就在这里修筑了城池,幽州台实际是幽州城的城门所在。当年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就在此台上所做: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唐末战乱后,幽州台遂毁于战火,到了当下便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听着马德成滔滔的讲述,曾册想像着当年陈子昂登上城楼,远眺山河,洞穿时空,发出这千古绝唱的呐喊。他的心灵也不由随着简单几句,但却意味无穷的诗句游荡在文化历史的长河中。
“你们胆子还挺肥,人家陈子昂写过这首诗之后,所有明智的诗人还不都赶快绕着走,还想在这里沾沾人家仙气吗?看看人家李白多谦虚: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曾册心里吐槽,脸上却不敢带出一丝不恭来。幽州台的由来、诗社的追求还有登高怀古的雅趣很快就被马德成讲得仔细,他还宣布今天的诗会所有作品都将结集《幽云诗社癸亥雅集》刻印成书。台上男女老少二三十个诗人们都听得认真,频频颔首。
接着一名中年文人又起身把诗词评选的办法和相关奖励说了一遍。每人至少当场写出一首诗词,然后叫个书僮抄录一遍,不落名款。然后把所有诗词摆放在书案上,所有人一起品诗。每个诗人发10枚围棋子,觉得好的就放上一枚棋子,最好的可以放上三枚棋子。最终以棋子最多者为魁首。作者就是今年的诗魁。作为奖赏,诗魁可以在雅集中入选三首诗词,全年集会均坐首席,决定诗会全年活动等等。
最后,由马德成宣布癸亥年雅集的主题是“春”,然后命令书僮点燃起一柱高香。众诗人们都凝眉苦思。有的登上高台眺望远方,有的在废旧的城墙故地上来回走动,有的就坐在书案前摇头晃脑。
曾册只关毫无压力,他肚子里有的是关于春天的诗词,只不过找一首比较应景的即可。曾册眼下的兴趣是欣赏诗人众生相。他看向马德成,一身青衫,一方儒士巾,一把花白的胡须随风飘动。老头儿两手一背,老眼眯缝着眺望远山,十足的仙风道骨范儿。再看韩茉,她安静地坐在书案前,单手支腮,一双美目望穨向天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再看韩德让,背对着众人,叉腿站在台子的最高也是最险的地方,单手叉腰,仅从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英武。
曾册习惯性地摸出铜钱来夹在左手指缝中,让铜钱上下翻飞,时而走到台上远眺风景,时而跟着诗人走废弃的城墙,时而又回到书案前看已经提笔的诗人们写写划划。一副看热闹的闲散模样,现场里就连书僮和侍女们也必须打起精神,等着诗人们随时的招呼。
眼看大家纷纷坐回到书案前提笔写诗。一旁的书僮还不时用童声报着香的长度,约等于后世的倒计时。一些下手早的诗人们已把诗稿陆续交到了负责抄写的书僮手上。书僮就开始认认真真的工整抄写。曾册看见那边马德成也已经提笔写诗,韩茉小手捉着细细的毛笔边写边凝眉。韩德让仍然在叉腰望远。一群人神态各异。
曾册犹豫着不知从脑海里选哪首春诗抄录,所选诗词既要与春相关,还要与自己当下角色相符,只略一回忆,曾册就选取了秦观的一首《好事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天矫转空碧。醉卧古藤荫下,了不知南北。
曾册埋头将这首词一挥而就,然后将墨迹未干的诗稿拿到了书僮处抄写。等他再回头时,发现韩德让正在低头奋笔疾书。韩茉悄悄走到他身边,笑吟吟地望着他问:“逍遥男,今天必有佳作吧?”
燕云诗社今天到会的诗人中,唯有韩茉一个女诗人,其他的女孩便都是侍女丫环了。所以韩茉在幽州台上格外引人瞩目。有三五个年轻诗人或装作风流倜傥,或扮得儒雅脱俗,但都在不经意时眼光围着韩茉流转。也有个别的文士故意大声说笑,想引起韩茉的关注。但他们这些人的努力全白费了。曾册一语未发,却被才女搭讪。
曾册手上把弄着铜钱道:“小可不专于诗道,偶有小作,纯属消遣。”
曾册这逼就装大了,你特么一消遣还写出那么牛的词作来,那眼下的一伙人眼看着呕心沥血的写也没写出像样的诗作,这不就是在骂人么。
韩茉是个典型的文青,准确地说她应该是个文少,她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放在后世就是上初中的年纪。她自幼在家随父亲和先生读书,脑子里都被灌满了诗书理义,对人情世故却懂得很少。所以呢,此时韩茉就觉得曾册有才不自负,是个谦谦君子,眼睛里的星星就更多了几颗。
一旁的韩德让从下笔到起身交稿,速度奇快,曾册想像他这样的人若到了后世参加高考一准也是学霸级别的。韩德让交了诗稿便朝曾册这边走来。曾册以身体原主人的武功底子,再加上后世的魔术师的经验看,韩德让的身体素质极好,孔武有力,身体矫健,蕴藏着澎湃的力量。再打量下他的眼神,便能看出他内心强大,意志坚定,沉稳干练的气质。韩德让看上去比曾册大几岁,约摸23、25之间,无论从身体到心理,明显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韩德让来到妹妹身边,跟曾册礼貌性的打过招呼,他并不像韩茉那般对曾册带有更多的情感温度,也没有多少的敬崇拜。对曾册的客气纯属礼节性的。曾册感觉到在幽州台上他只关心韩茉,至于诗会与诗人们,韩德让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