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

他才刚刚进入住处表情便是不由一愣，大厅里面还亮着烛光，清姬正手持针线在一面布匹上丈量着，仿佛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她颇为欣喜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起身迎接道：“夫君。”

“你回来了。”

“嗯。”苏子鱼微微点头，换上了清姬递过来的木屐，随口问道：“怎么还没睡？”

清姬抬起白皙的皓腕轻轻撩起垂落的长发，一双眸子始终落在苏子鱼的身上，小声道：“睡不着。便想着给妹妹们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夫君饿不饿？”

“厨房里还热着饭菜，我去给你端过来吧。”

苏子鱼表情颇为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清姬，片刻后点头道：“好。”

他目送着清姬的背影离去，心中不由暗叹道：“真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要不是妖怪就好了。”

真实梦境里面留给苏子鱼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弄得他现在都有点怕清姬。

很快。

清姬便端着一些饭菜回来了，她稍微挪动身姿跪坐在了苏子鱼的旁边，白皙的手指捻起针线道：“夫君。冥府的事情还没有完吗？”

“嗯。”苏子鱼点点头道：“如今鬼门关大开，必须要重整阴阳，分割两世。”

清姬闻言不由抬头望向了苏子鱼的侧脸，眸光微亮地看了一会儿，注意到苏子鱼有所察觉后才有些羞意地低头小声道：“夫君是要做大事的人。妾身愚钝也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你已经帮了我不少了。”苏子鱼转头看了清姬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吗？那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妾身的地方，夫君尽管吩咐。”清姬的表情好似很高兴，她先是伸手在自己的腰部丈量了一下，然后捻起针线将布匹摊在了双腿上，小声道：“妹妹们今天很闹腾呢！她们的灵智未开，完全就像是一群小孩子。”

“今天做饭的时候，我让三姬帮忙生火，结果她直接就朝着灶台里喷了一口火。”

“差点就把厨房给烧掉了。”

“幸好妾身反应快。”

说到这，清姬抬起头望向了眼前的苏子鱼，那美丽的容颜让苏子鱼的神色恍惚了一下，接着她嘴角微微勾起道：“下午的时候，一姬拿着一本书过来，让我教她识字。”

“说是夫君吩咐的。”

苏子鱼赶紧低头掩饰自己的目光，微微咳嗽了一下道：“嗯。是我说的。”

清姬起身为苏子鱼倒了一杯茶，柔声道：“夫君慢点吃。”

“她们现在完全不懂事，又不会化形，更不知人间常识，夫君能够让我把她们带在身边，也不嫌弃她们麻烦，妾身很是感激呢。”

这真的是梦里面的那个清姬吗？

梦境最后的一切对她的改变这么大吗？

苏子鱼望着她美丽的侧脸，声音温和了许多道：“无妨。她们还要学很多东西，带在身边也更方便一点。”

“先教她们一些生活常识。”

“然后教她们识字化形，将来也不容易吃亏。”

清姬的六个妹妹现在还是人身蛇尾，并不像清姬那样拥有变化成人的能力，她们还只是刚刚诞生的妖怪，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目前她们还能呆在京都里面，可等到这里的事情解决了，那些阴阳师们未必可以容得下她们，将来肯定是要换一个地方居住的。

“嗯。”清姬望着苏子鱼展颜一笑，柔声道：“夫君真好。”

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啊。

苏子鱼陪着清姬说了一会儿家常，随后便是起身回房休息，清姬在简单服侍他洗漱后，也转身回到了妹妹们的住处。也许苏子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回来时看到清姬微微松了一口气面露欣喜的模样时，他的心中也不由随之泛起一丝波澜。

一夜无话。

当第二天苏子鱼睁开眼睛时，他便是不由迎上了一双好奇的碧眸，狭长的青色蛇尾在房间里面微微摆动着，很小心地不发出恼人的声音。

“是一姬啊。”苏子鱼起身坐了起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姬，招了招手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找我？”

六个妹妹里面一姬的灵智成长的最快。

清姬最头痛的就是六姬，她到现在还只会说一句话，吃，好吃，真好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启灵智。

“书……字……”一姬朝着苏子鱼微微欠身施礼，那姿势居然像模像样，学得是清姬的样子，她表情满是期待地举起一本书递到了苏子鱼的眼前，模样怯怯道：“教……我……”

想学识字吗？

苏子鱼伸手接过书扫了一眼，放在了一边道：“这个对你来说太难了。跟我来，我先教你一点简单的。”

说完，他起身来到了庭院内，随手折断了一截树枝。

这个时期扶桑使用的通用文字是汉字，苏子鱼准备先从一点简单的开始教他，难得一姬这么好学，据说其他五个妹妹可是对学习一点兴趣都没有。五姬昨天爬到了树上去抓鸟，狭长的青色蛇尾缠绕在了大树上，把外面路过的两位士兵吓得哇哇大叫，本来他们是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爬在树顶上，正要好心提醒她注意安全别摔下来，结果下一秒一条长达五六米的青色蛇尾微微扬起。

清姬昨天说起这事的时候，一脸的无奈之色。

“夫君。”

“吃点东西吧。”苏子鱼才刚刚教了几个字，清姬便端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在她的身后跟着另外三位蛇姬，此时正满脸好奇地看着一姬拿着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

这是二姬，三姬和五姬，另外两个应该是在厨房。

清姬的六个妹妹长得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外人一眼根本就无法分辨，不过苏子鱼倒是很容易分清楚，因为他就根本不是用长相来区分，而是用灵性来判断她们的身份。

“嗯。先吃东西吧。”苏子鱼拍拍手站了起来。

这时厨房的位置又游出来了一位蛇姬，她的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手中还拿着一大盘白团子，此时正一口一口吃得不亦乐乎，在注意到苏子鱼的视线后她悄悄地转身溜进了房间里面，似乎是害怕苏子鱼会抢她的东西吃。

要教这六个妹妹化形，清姬也不容易啊。

苏子鱼在住处一直呆到中午，随后便动身前往安培晴明的府邸。

安培晴明的面容一日老过一日，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一副六十多岁老人的模样，苏子鱼来时他正在庭院里面赏花，旁边跪坐着那位被称呼为神乐的巫女，她正一脸温柔地微笑着，朝着苏子鱼微微点头示意后起身沏茶。这位应该也是跟安培晴明同一时期的人物，只不过因为修为高深容颜并未老去，看她对安培晴明的样子，应该是有所情谊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培晴明会娶一个凡人女子。

“苏大人来了。请坐。”安培晴明的神色看着比昨天自然了许多，也许是他的心里面已经想通了。

苏子鱼才刚刚坐下，表情便是不由微微一动，喃喃道：“你……”

“无妨。”安培晴明的气息更加虚弱了，按照这样的进度下去，他估计都活不到八十几岁。

面对苏子鱼惊诧的目光，安培晴明微微摇头，随后朝着不远处招了招手，紧接着两个看起来跟苏子鱼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便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在旁边的巫女搀扶下站了起来，表情严肃道：“吉昌、吉平。”

“你们过来。”

“快来拜见苏大人！”

这两个年轻人便是安培晴明的儿子，他们一身的法力比苏子鱼刚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强上了许多，联想到安培晴明今日的虚弱，苏子鱼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想。

“拜见苏大人！”

“拜见苏大人！”

安培吉昌和安培吉平来到了苏子鱼的面前，随后这两个人俯身跪地行了一个大礼。此时的扶桑在礼仪上学得是汉唐，虽然跪坐是一种日常习惯，但是跪礼却是极为严肃，不像后世清朝那么随意，安培晴明的两个儿子行得是跪叩首礼，这在当前的时代只有父亲、师父和君王才会行此礼。

苏子鱼本来是想躲开的，可是一想到那日对付八歧大蛇安培晴明不惜耗尽一身修为，苏子鱼便留在了原地，表情严肃地承受了这两个人的叩首大礼。

“我这两个儿子都不成材。”安培晴明见苏子鱼坐在原地接受了此礼，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道：“晴明自知法不可轻传，但我已经时日无多。”

“不敢奢求苏大人收此二子为徒，只希望将来有难苏大人可以出手相助一下。”

安培晴明现在统领着扶桑的阴阳寮。

不出意外，他的两个儿子会接任现在的位置，可是论实力这两个人比安培晴明差远了，天赋也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安培晴明这是希望将来有难苏子鱼能够出手帮他们一把。

“可以。”苏子鱼微微点头，接着他想了想伸手取出了两枚奇特的珠子，一人一个轻轻抬手飘到了他们的面前。

山童之理。

络新妇之理。

这些东西苏子鱼一直不知道怎么用，但是这个世界的阴阳师是可以用它们来修炼的，既然他受了这两个人的长辈大礼，自然是要稍微有所表示的。

“收下吧。”安培晴明微微点头，他的两个儿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

苏子鱼此时虽然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师父，但是论辈分让这两个人喊一声叔父还是没问题的，他这是在还安培晴明的人情，也是在这个世界留下来一些香火情分，毕竟清姬以后还得在这里生活。此番下来，苏子鱼跟安培晴明的关系顿时便是亲近了许多，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安培晴明的身上少了几分傲气，待人反而有种如林春风般的感觉。

他的阳寿已经不多了。

看着安培晴明现在的样子，苏子鱼不由想到了自己曾经数次面对死亡时的感觉，就凭他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还能这般冷静的安排后事，苏子鱼必须承认安培晴明确实是这个时代了不起的人物。

从安培晴明的府邸离开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苏子鱼回去看了一下清姬，顺便告诉她自己今晚可能不会回来，虽然现在的清姬跟梦境世界里面的清姬变化极大，但苏子鱼还是有点担心她看不到自己会发飙。

夜色渐深。

苏子鱼在午夜时分来到了罗生门附近，才刚刚靠近这里今夜负责镇守的安培吉平便是俯身行晚辈礼道：“苏大人。”

“是吉平啊。”苏子鱼微微点头道：“冥府尚未安定，我要去一趟阴世。”

“今夜可能有鬼怪逃出。”

“你们要多加小心！”

安培吉平表情恭敬道：“吉平知道。苏大人也请多加小心。”

附近有二十多个阴阳师，京都现在还不是很安全，在完全消除隐患前，那些普通人还不能回来。

叮叮当当。

苏子鱼才刚刚穿过了罗生门，便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这声音让他精神一颤，随后便恢复正常了。不远处可以看到一辆燃烧着鬼火的马车，青行灯今天居然自己当了车夫，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金色的铃铛，正顺着朱雀大道缓缓驶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一个个半透明的幽魂正从那些废墟里面浮现出来，然后化作一团团的鬼火汇聚在了马车上，转眼之间堆积的鬼火就好似一座小山般。

“苏大人！”青行灯依旧是一副浅笑嫣然的模样，见到他后主动打招呼道。

哼。

苏子鱼瞥了她一眼，直接转身朝着皇宫的位置走去。

还在生气啊？

青行灯有些苦恼地看着苏子鱼的背影，伸手绕着自己垂落的长发转了几圈，单手托着下巴喃喃道：“早知道就跟他明说了。”

皇宫近在眼前。

喵！

苏子鱼才刚刚走到皇城门口，不远处的屋顶上就传来了一声猫叫，紧接着九命猫的身影从天而降，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苏子鱼，好似是在确定他的身体是否完好无缺，接着才笑嘻嘻道：“苏大人！”

“阎魔大人说今天让我跟你一起行动呢！”

“我们什么时候去黄泉？”

“你说咱们这是不是书里面说的共赴黄泉啊？”

呸！

乌鸦嘴！

九条命就了不起吗？一张嘴尽瞎说！

苏子鱼直接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抓住了她的颈脖子，然后在她的猫耳朵上揉了又揉，这才松手放过了她。

………………